2008年3月12日星期三

忆全国科学大会前前后后——原国家科委副主任吴明瑜一席谈

《民主与科学》编者按:
  1978年3月18日,全国科学大会在北京隆重召开。在这次全国科学大会上,邓小平同志深刻地阐述了“科学技术是生产力”、“知识分子是工人阶级自己的一部分”等重大而深远的论断。“科学技术是生产力”、“知识分子是工人阶级自己的一部分”迅速成为全党和全国人民的共识。1978年全国科学大会犹如一股强劲的春风,吹散了知识分子心中的阴霾,全国人民深切地感受到:科学的春天到了!

  正是在这一时期,中国社会出现了从未有过的崇尚科学的风气,科学家成了人们心目中的英雄,青少年中努力学习科学技术文化知识蔚然成风,为中国改革开放后的经济腾飞奠定了重要基础。

  中国改革开放的历程已走过了30年。回首30年的历程,我国的科学技术事业取得了重大的进展,经济建设取得了辉煌的成果。然而,30年的历程并非一帆风顺,前面的道路仍是机遇与挑战并存。只有不断地反思和总结,我们的事业才能不断走向前进。

  为此,本刊特别策划了“纪念科学大会30年”专题,有1978年全国科学大会亲历者的回忆和思考,也有伴随科学的春天成长起来的中青年科技工作者的感受和思索,抚今追昔,希望能够引发读者深层次的思考。

忆全国科学大会前前后后——原国家科委副主任吴明瑜一席谈

本刊记者孙伟林、孟玮采访 整理

“我们要实现现代化,关键是科学技术要能上去。”

“一定要在党内造成一种空气:尊重知识,尊重人才。”

记者:今年是改革开放30周年。提到解放思想,改革开放,大家都会想到30年前全国科学大会所起到的重要作用。1978年召开全国科学大会,是邓小平同志推进改革开放的重要举措,科技界成为当时改革开放的突破口。您参加和见证了1978年全国科学大会的筹备、召开的整个过程,当时是在什么样的背景下召开的科学大会?

吴明瑜:1978年科学大会是邓小平同志推动中国改革开放的一个重要步骤,标志着科学的春天的到来,对中国科学事业的发展产生了重要影响。谈到科学大会及其历史作用,就必须了解其“前因”“后果”。

  邓小平说过,拨乱反正是从1975年开始的,所以《邓小平文选》第二卷是从1975年编起,就是从军队要整顿开始。邓小平同志在“文化大革命”中被打下去,像这样的伟人,他的思索是不会停止的,他一直在反复思考和总结中国的经验、党的经验和他自己切身的经验。所以,小平同志1973年出来工作后,1975年就着手进行整顿和改革的探索。1976年邓小平在整顿中又被打下去的时候,对他而言是更深层次的思考。我们现在翻开《邓小平文选》,从1977年初粉碎“四人帮”以后到科学大会,再到1978年底三中全会,从这个历史阶段来看,我想他是在考虑三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中国到底如何走,走向何方。我们一直在说,我们在搞社会主义,28年过去了,很多人粮食还不够吃,温饱不能解决,生活质量很差,所以邓小平认为,我们搞的是“不合格的社会主义”。后来他说的更明确了,“贫穷不是社会主义”。那么,中国的社会主义怎么建设呢?这是他反复思考的一个重要问题。

  第二个问题,从第一个问题出发,小平同志就联想到,既然要改变过去的路线,就要有勇气对毛泽东的错误做正确的分析。毛主席为我们的党、为我们国家建设制造的这条路线到底对不对?为什么“文革”结束时,经济几乎到了濒临崩溃的边缘。所以,邓小平要对毛泽东有个全面、完整的分析,他不同意“两个凡是”的提法。怎么能走出一条新的路子来,怎么把我们国家重新引导到一个富强的道路上,这是他考虑的第二个突出的问题。

  第三个问题,作为国家新一代的领导人,要改变原来的路子从何着手?突破口在哪里?那就是邓小平讲的,要从科学技术着手。所以他多次的谈话,强调要尊重知识,尊重人才。

  1977年5月份小平同志复出,5月12日他就约了方毅和李昌谈话;5月24日,他和王震、邓力群、于光远谈话,谈话的内容基本上是一样的,就是强调实现现代化的关键是科学技术,发展科技必须抓教育,一定要在党内造成一种空气:尊重知识,尊重人才。小平同志说“我自告奋勇管科教方面的工作。”他觉得,中国要走现代化建设之路,要改革就必须寻找突破口,这个突破口就是科学技术。

  当时,小平同诺贝尔奖获得者美籍华人丁肇中谈话时说,我们的“文化大革命”,工业、农业都受到损失,但是损失最严重的是科学和教育,科学和教育损失了、耽误了十一二年。那时候宣传读书无用论,知识越多越反动,这些口号甚嚣尘上,整个科学和教育是损失惨重。要搞建设没有人才、没有科学知识怎么搞,所以小平同志当时心急如焚啊!在1975年邓小平就决定各个系统的整顿,把科学的整顿作为一个重点。“四人帮”“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就说邓小平“搞复辟资本主义”,首先在科学界打破个缺口。实际上,这不是要复辟资本主义,而是要复兴社会主义,必须从科学领域突破。

  小平同志几起几落,他前后访问过一些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到过美国、法国、日本、新加坡。他看到世界的变化,有深刻的感慨。他看到世界面临一个新的技术革命和产业革命的浪潮。我们必须把科学技术搞上去———这就是他对当时世界变化的一种反应。1977年复出,他一再地讲,我们一定要充分利用有利的国际环境来引进技术,包括引进合资企业、引进资本、引进技术,决定实行了一系列的开放政策。作为改革开放总设计师的邓小平同志深刻意识到,实现现代化的关键是科学技术,为此采取了一系列步骤和举措。这就是中共中央1977年9月发出通知,决定1978年3月召开全国科学大会的背景。

  “就是赌咒发誓也要把中国的科学技术搞上去!……如果我能挣挣扎扎活到那个时候,我就让我的小孙子用手推车把我推到台前边坐着,我抽支烟,看你们在台上讲演,庆祝这个长征的胜利,我也分享这个快乐。”

记者:正如邓小平同志所说,拨乱反正是从1975年开始的。当时在举步维艰的环境下,中国科学院提出了一系列将科学工作引向正轨的措施,科学界对“四人帮”的倒行逆施进行了抗争和抵制,请您谈谈当时的情况。

吴明瑜:科学领域成为改革的突破口,是有其前因的。早在1975年小平同志抓整顿时就非常明确要建设四个现代化,关键是科学技术的现代化。1975年,胡耀邦奉命来中国科学院搞整顿。他是1975年7月18日受命,7月22日来到科学院,11月19号“批邓打招呼会”被停止工作,120天,但是就在这120天里,胡耀邦在中科院雷厉风行地进行拨乱反正,在科技界留下的印象是极其深刻和久远的。

  胡耀邦在科学院深得人心,一是他的人格魅力,更是由于历史潮流。历史的潮流是非常重要的。“文化大革命”,流不完的泪,站不完的队,家家有一段怨气史,造反派批别人,自己也被别人批,今天你批他,明天他批你。千千万万的家庭,上到国家主席,下到胡同的老百姓甚至农民,从今代的人到古代的人,都是翻过来倒过去的折腾。人们都厌烦了,人们都希望有个安定的时间,都希望重新回到正常的工作岗位上去。多少的青年人希望学习,没有学习的机会。十年动乱的风风雨雨,国家的前途渺茫,人身的前途渺茫,科学的前途渺茫。在“文化大革命”期间,中国科学院实在惨不忍睹啊!当时中国科学院在北京地区有一百八十多位高级科学研究人员,在“文化大革命”期间其中80%的人受到各种批判,而且是非常严厉的批判、打击、迫害,著名科学家被迫害致死的有十几人。比如赵九章,他是中国第一个提出搞人造卫星的科学家,是中国的地球物理学家;比如叶渚沛,他是中国著名的冶金学家,在国际上有很高的声誉,在“文革”期间都被迫害死了。这是在北京。外地科研院所的人员受迫害更严重,比如在长春的中国科学院光学精密机械研究所,几乎80%的人都被打成了“特务”,逼死了十几条人命(邓小平同志复出后气得立即要吉林省委处理该所当时的军管会主任)。中科院“文革”前有一百多个研究所,到文革后期只剩下22个所。文化大革命十年对科学事业的破坏极其严重。

  针对“以阶级斗争为纲的政治观”,耀邦在科学院搞整顿时说,我们一定要把科学搞上去,政治和政治工作是不一样的,政治是挂帅的,政治工作是为中心工作服务的,我们如果政治工作不能推动科学的发展,政治工作就是失败的。如果破坏了科学工作的发展,那就是反动的政治工作。在当时讲到了这种程度,人们觉得讲的真正是至理名言。他在120天中主持制定了《科学汇报提纲》,提出了一系列将科学工作引入正轨的措施。

  胡耀邦在离开科学院之前,1975年10月25日召开了科学院 “纪念长征30周年”大会。耀邦在会上深情地说,搞四个现代化,科学是中间的一个,三大革命运动,科学有三分之一,科学极其重要,四个现代化没有科学现代化,就不会有其他的三化,所以,我们要做这么一个奋斗。他说,他们在延安的时候,就点个小油灯,在灯下看书学习,现在是什么条件,虽然还是很困难,但还是有电灯啊,要抓紧时间,最后这25年的时间,就是赌咒发誓也要把中国的科学技术搞上去!到2000年上个世纪末,他建议到那个时候,我们还在这里开个大会,来庆祝我们这个长征胜利———“新长征”的胜利。他的讲话非常的感动人。他说,“我今年是60岁,不知道我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那个时候应该是年轻人上来讲话了,不是我们这些人上来讲话了,如果我能挣挣扎扎活到那个时候,我就让我的小孙子用手推车把我推到台前边坐着,我抽支烟,看你们在台上讲演,庆祝这个长征的胜利,我也分享这个快乐。”他讲到这里的时候,我看到台下成千的人都在流眼泪啊,唏嘘之声不断。情景非常感人,至今仍历历在目。

  1975年底,“四人帮”精心策划北京科技界的批邓大会,作为他们批“三株大毒草”《论总纲》、《工业二十一条》、《关于科技工作的几个问题(汇报提纲)》的第一个战役。首先从批《科学汇报提纲》开始,因为他们认为这是邓小平“复辟”的先锋,胡耀邦是主要批判对象。批判大会是在首都体育馆开的,“四人帮”为了壮声势,搞了万人大会。胡耀邦当时因病住在医院,由李昌到会接受批判。当主持人宣布揭批邓小平的右倾翻案风大会开始后,不知台下谁给递了个条子上去,说批胡耀邦、李昌,我们都不认识,都没见过。会议主持人也没多想,就说,“李昌你站起来,下去走一圈,让大家看一看”。本来是要揪出来示众的,但李昌一站起来,全场突然爆发热烈的掌声,李昌绕场一圈,一路走下去,走到哪里,哪里就热烈鼓掌!当时场内安排了100多位记者和摄影录像的人员,新闻制片厂等等都去了人,这些都是姚文元布置好的,预定《人民日报》第二天的头版留半个版面,报道这次会议,结果一开始就碰到了一个这么煞风景的事。批判会开始后,会场上的人就轰轰地往外跑,结果这个万人会场稀稀拉拉。拍电视的走到哪里,大家都用手来挡,所以拍电视也拍不下来。当时造反派的头子着急了,看人都往场外跑,就叫人把首都体育馆的大门都紧紧锁住,结果锁住也没用,人们跑到休息室不进会场,“批判会”开得一塌糊涂。这是“文革”以来前所未有的,科学界人心所向啊,那时候已看得很清楚。

  耀邦同志在中国科学院的120天,为粉碎“四人帮”之后振兴科学奠定了很好的思想基础,这也可以说是全国科学大会的前奏。

  知识分子“是工人阶级自己的一部分”———“一个字也不要改!” 

记者:1978年全国科学大会的筹备和召开,是在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之前,可以说是改革开放的攻坚战,当时也遇到了许多阻力和干扰。作为大会主要文件的起草人,期间发生的哪些事情给您的印象最深刻?

吴明瑜:1978年科学大会在会前充分地做了酝酿和发动工作。翻开《邓小平文选》,可以看到小平同志在这个时期的一系列主要讲话:《“两个凡是”不符合马克思主义》、《尊重知识,尊重人才》、《完整地准确地理解毛泽东思想》、《关于科学和教育的几点意见》、《教育战线的拨乱反正问题》。在开会之前,先以中共中央的名义发出召开科学大会的预备通知,1977年9月17号中共中央政治局会议通过,9月18日发出,这是预备通知,半年之后1978年3月18号开会。通知上有很多很重要很好的思想,最重要的是肯定二十多年来我们科学工作的路线、方针和我们的科技人员的努力,对它做了一个充分的肯定。同时提出来要恢复研究生制度,恢复职称制度等等。因此,这个文件发下以后,很多地方特别是知识分子荟萃的地方,大家已经被发动起来了。

  通知下发之后,我们做的工作最重要的就是起草大会文件。我们当时成立了一个文件小组,由童大林负责,会议四个大会讲话文件,第一个文件是邓小平讲话,第二个文件是华国锋讲话,第三个文件是方毅的报告,第四个文件是郭沫若的讲话,就是后来发表的《科学的春天》,会后收到中学的语文书里去了。

  四个讲话文件中,最重要的是邓小平和华国锋的稿子,因为政策声明都在这两个稿子中,由我和林自新负责起草。我们是这样设想的,邓小平的讲话是从他作为科学教育主管领导人的角度来讲党的科学工作的政策,党的知识分子的政策。邓小平讲话稿中的重要观点很多是根据小平同志当时一系列讲话精神。邓小平在1977年作过很有名的“8月8号讲话”,对科学、教育问题作了一系列论述,并鲜明地提出:无论是从事科研工作的,还是从事教育工作的,都是劳动者。他特别强调,要把这类问题讲清楚,因为它同调动知识分子的积极性有关。知识分子问题不仅是科学界、教育界的问题,而且是整个国家的重大政策问题。我们在起草讲话稿时还查阅了马恩全集中有关知识分子的论述,马克思在《剩余价值观论》中有一段专门讲知识分子的非常生动的分析,他认为一般的工程技术人员也参与创造剩余价值。学校中的教师也是生产剩余价值的“生产工人”。这也是知识分子“是工人阶级自己的一部分”论点的理论依据。

  起草华国锋讲话的稿子,因为他当时是国家的首席领导人,那么他要从更宏观的角度来讲。我和林自新商量之后,我们决定去看望一下胡耀邦,当时耀邦同志在中央党校工作,他非常关心科学工作。胡耀邦建议华国锋的讲话讲一讲科教兴国或者叫科教建国。他说,在旧社会里面,很多企业家、科学家、教育家提出了工业救国、实业救国、科学救国、教育救国都不成功,为什么?因为政治没有改变,政权还在反动分子手上,它根本不会去推动科学工作的发展,更不可能来教育兴国。现在有条件了,我们应该提出一个新的口号,叫科教兴国或者叫科教建国。我们一听这个设想非常好,和邓小平当时讲话的精神是一致的,邓小平明确指出,我们国家要赶上世界先进水平,要从科学和教育着手。就是说要科教兴国,要搞四个现代化,突破口就是科学技术,而科学技术的基础在于教育,要培养人才。所以,我们接受耀邦同志的建议,回来后就把两个稿子这么起草了。

  这两个稿子写完以后,同时送上去。小平同志的稿子很快得到反响,因讲话稿体现了小平同志的改革思想和多次讲话精神,小平同志只在段落上和个别字句作了些调整。据《邓小平年谱》中记载,邓小平看后说:科委给我起草的讲话稿,我看写的很好,文字也很流畅,多半都是我讲过的话。小平同志的讲话稿一共三个部分,第一部分有两个主要论述:科学技术是生产力,知识分子“是工人阶级自己的一部分”,从理论上分析、从政治上分析。关于“科学技术是生产力”,引用了马克思的话“生产力中也包括科学”,并作了进一步的分析和阐述。第二部分讲科技队伍建设。第三部分是关于科技工作的一些实质性的措施,包括党如何领导科学技术工作,科学工作中如何配备干部,怎么选拔人才,学术上坚持百家争鸣方针等等具体的内容。邓小平同志认为第三部分也很重要,小平同志有一次跟外国人讲,“我在科学大会上的发言,讲的第三部分不为很多人注意,大家没有注意,其实很重要,我愿意当大家的后勤部长”。邓小平对“科学技术是生产力”这句话非常喜爱。1989年他会见外宾的时候又说了一段话,他说“过去说,马克思认为科学技术是生产力,现在看来不够了,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后来我们在学习讨论中认为,邓小平讲“第一”这两个字不仅仅是个序列,他讲的是“第一重要”,是最重要的生产力,因为科技推动了其它的生产力。1992年邓小平南巡讲话又讲,要提倡科学,靠科学才有希望。他最后的十几年,看到了世界的变化,越来越感觉到科学技术的重要性。

  这个为邓小平同志准备的稿子当时在科学院内部没有遇到任何障碍,阻力首先来自上层。当时,中共中央主管宣教工作的一位副主席在政治局会议讨论稿子时说,“我看这个稿子马克思主义水平不高,毛主席讲了那么多关于科学工作和知识分子的问题,为什么不引用?”他特别例举了 “对知识分子要团结、教育、改造”为什么我们没有写。会后方毅同志和我们请示邓小平,小平同志说:“一个字也不要改。”知识分子“是工人阶级自己的一部分”这句话具有极其重要的意义,过去毛主席讲过的“团结、教育、改造”,是不同阶级之间的关系,划定知识分子属于“资产阶级知识分子”,是“资产阶级世界观”,而邓小平的论断明确知识分子是自己人。大会开幕的前一天,新闻宣传口的一位负责人打过一个电话来,又提了两条意见:第一条意见,建议修改一个标点符号;第二条意见,关于知识分子“是工人阶级自己的一部分”建议修改成“我们已经有了一支工人阶级的又红又专的知识分子队伍”。这个意见同邓小平同志讲稿的意思有着根本的区别。因为知识分子“是工人阶级自己的一部分”这是一个全称,是指知识分子的整体队伍。说“有了一支”指多大的比例呢?而小平同志的讲话是从整体上肯定知识分子的。这是把这么主要的命题改了,偷换概念了。我们与方毅同志讨论这个事情时明确提出了这个看法,方毅同志立即向邓小平汇报。小平同志说,第一条意见接受它,标点符号你们改一改;第二条意见不改,维持原样。

  为华国锋起草的讲话稿却一直没有回复,直到大会开幕邓小平讲完话了,仍没有音响。我们着急,方毅更着急。突然之间讲话稿送下来了,是另外写的一个稿子,我们起草的稿子废弃不用了。华国锋的讲话稿仍说“我们已经有了一支工人阶级的又红又专的知识分子队伍”,在他的讲话中还是强调,对大多数知识分子来说,要帮助和教育他们树立无产阶级的世界观。就是不从整体上来肯定知识分子的地位。

  科学大会上邓小平讲话后,反应非常的热烈。南京天文台的台长张钰哲,那时候七十多岁了,听了小平同志的讲话,老泪纵横。确实,过去都把知识分子当作异端,现在成为领导阶级的一部分,成为自己人了。农科院院长金善宝激动地说,我今年82岁了,但此时此刻,我心中充满了青春的活力,在新长征的道路上,我要把82岁当成28岁来过。上海生理所所长冯德培就讲,听了小平同志的讲话以后,过去很多争论都解决了,这样大家都可以放手放心干事情了。聂荣臻和邓小平都接见了陈景润,当时还照了一张很有名的合影,影响很大。会议还表彰了一大批全国各级的科学工作者。参加科学大会的有5000多名正式代表,还有有关单位列席的,共有7000多人,这个会议影响很大很深。当时的会议简报,反映了会场上很多动人的场景和气氛。

  人们都向上去追求知识、追求科学,这是科学大会最重要的意义。

记者:1978年召开全国科学大会的重要意义是什么,科学大会与随后的“真理标准大讨论”有什么内在联系?

吴明瑜:科学大会最重要的意义有两条:第一,振奋人心,改变了知识界的命运,从而迎来了科学的春天,更重要的是迎来了新中国的春天。郭老的那篇讲话为什么感动人呢?很重要的一条就是“科学的春天”这个概念,一下子解放了中国千千万万的知识分子。本来每个人头上都有一个紧箍咒,说你是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就要挨批判挨整,谁受得了?现在“是工人阶级自己的一部分”,而且是工人阶级里面的优秀部分。科学技术人员是新的生产力的开拓者,开拓新生产力的人不就是优秀分子吗?这是功莫大焉。科学大会从整个改变了社会风气,使人们都向上去追求知识、追求科学,我觉得这是科学大会最重要的意义。

  第二,科学大会把科学技术提高到一个空前的地位。现在我们说“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大家都觉得是轻而易举的一句话,但是不知道这句话有千斤重。过去动不动就批判科学工作搞基础理论脱离实际,脱离工农。什么是脱离实际?邓小平的文章里讲,科学实验就是实际。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就是实践。从自然科学来讲,实验是自然科学特有的实践。有了这条,过去对科学的无谓的错误干预就取消了。邓小平讲话是有着深远的影响的。

  知识分子问题现在已经不成问题了,现在有人说把知识分子说成“是工人阶级自己的一部分”,好像太低了吧?但是他不知道当初提出这个问题的重要性,当初把知识分子当成工人阶级的一部分,是自己人,这是极其重要的,这在当时是翻天覆地的变化,调动了千千万万知识分子的积极性,这才有新时期人才辈出局面的出现。

  另外,科学大会关于“科学技术是生产力”、知识分子“是工人阶级自己的一部分”等提法在观念上的突破,也为随后的真理标准讨论奠定了一个舆论基础。小平同志在科学大会前后一系列重要讲话,就是要纠正毛主席晚年的错误。真理标准讨论是在1978年的5月份,全国科学大会在1978年3月份。当《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文章发表后,国家部门中第一个反应就是科学口,当时方毅同志主持科学院、科委和科协“三科”党组联合会,讨论真理标准,旗帜鲜明地表态,《光明日报》作了报道。科学界还召开了讨论真理标准的座谈会,由当时中国科学院的政研室和自然辩证法学会联合在北京召开,到会的科学家举了很多自然科学的例子,讲的非常生动,说明真理标准只有用实践来检验。比如毛主席说过这么一段话,自有人类四五十万年以来……大家说,这个话能不能修改啊,毛主席的话一句顶一万句?现在根据掌握的知识来讲,人类已经四五百万年了。随着科学的发展,人类的认识在深化嘛!再比如,“文革”期间对各门科学进行批判,其中包括批判计算机万能论,当时的科学家说,万能还说少了呢,当时的计算机至少有两万种以上的功能。类似这样的例子很多。科学界就用科学的实践来证明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就是实践。这是全国真理标准讨论中国家部门最强烈的最系统的反响。

  生产斗争和科学实验会永远进行下去,所以,应该总结历史经验。

记者:科学大会之后的30年,一方面是科学发展辉煌的30年,另一方面也是我们不断改革、不断探索、不断反思的30年。30年前的科学大会留给我们哪些宝贵的思想财富,对我们有哪些重要启示?

吴明瑜:1978年科学大会至今已经过去30年了,回首中国科技事业,取得了重大进展和辉煌成果,也遇到了很多新的情况、新的问题。我觉得我们应该从四个方面来总结和反思。

  第一是科学工作在国家建设中的地位问题,第二是解决科学工作的发展战略问题,第三是解决相关的一系列的政策问题,第四个就是各种重大措施。

  关于科学工作在国家建设中的地位问题,从小平同志的谈话、科学大会以来,科学工作的地位基本上已经明确,因为已经不再有阶级分析这一类的政策问题,所以,政策里面关于知识分子政策已经实质性地改变。

  关于战略问题是和规划联系在一起的,有战略必须要有一个总体的规划,这两个事情是分不开的,战略体现在规划上。从新中国建设的历史来讲,50多年来,科学技术发展有两次重要的发展阶段:第一次是1956年到1966年,这十年我们科学工作有一个很大的变化。1956年,中央审时度势,看到世界新的技术革命的发展刚刚兴起、方兴未艾,中央决策要向科学进军。为此,中央决定制定科学十二年远景规划,一共制定了57项,从地质勘探一直到基础科学理论。同时,还组织了科学家进行讨论,最后确定四项紧急措施:无线电电子技术、自动化技术、计算机技术、半导体技术。当时还有两项没有公开的,就是原子弹和导弹。实际上,我们可以看到,当时这六项是代表着时代的最高端最尖端的技术,这就是战略,这就是党中央牢牢的抓住时代的尖端技术不放,这个紧急措施在当时是很大的魄力。

  为了实现这个目标,首先需要解决人才问题,因此制定了知识分子政策等一系列的方针政策。十二年规划到1966年文化大革命,1000多个课题,其中80%都已经完成了,这个统计还不是最精确的。最重要的是,我们中国经过这10年,世界上所有的最现代的科学领域我们都建立了自己的基础,不仅有研究机构,而且高等学校设立新的系科。正是这十年的努力,现代科学正式在中国种植下去,刚开始要发芽。尽管中间经过“大跃进”的挫折,总体来说科学的成就还不错,“两弹一星”就是这么搞起来的。这是第一个阶段。中国的科学技术彻底抛弃旧中国遗留下来的抱残守缺的弱点,走上了初步现代化的轨道,中国跨进科学殿堂的门槛,因为“文化大革命”,中间停止了。

  第二个重要发展阶段是,上世纪80年代中期到90年代中期,就是上世纪80年代科学大会以后,特别是到了1983年前后,迎接世界新的科技产业革命的挑战,研究中国的对策。当时中央六个部门,组织部、宣传部、国家机关党委、中直党委、科协、科委组织了在京局级干部的报告会,20个讲座,都是把握时代最尖端的东西,制定国家追赶计划,赶超这些年来新的科学技术的变化。在中国,相应的有一系列的政策,当时我们制定了十几项国家产业技术政策,都经过国务院讨论过了。这第二个10年我们已经是在科学殿堂的院子里徜徉了,但是还没有登堂入室。

我感到中国的科学技术现在是到了第三阶段,应该登堂入室了。党中央提出来要走自主创新的道路,要逐渐成为主流,这是个新的战略。这个战略就是我们不仅要利用国际上已有的成就,而且要发展出自己的新成就,对人类作出新的贡献。这是一个新的飞跃,当然可能要花上几十年,我们走上一条自主创新的路子,在这个战略思想的指导下,我们应当有自己的规划。

今后,我们科学发展的路还远得很,生产斗争、阶级斗争和科学实验三大革命运动,生产斗争和科学实验是永远不会衰退的,阶级斗争是特定时期的,但是生产斗争和科学实验在人类历史发展中会永远进行下去。所以应该总结历史经验,鉴往知未。只有这样,才能走出中国特色的自主创新道路,建设创新型国家,续写中华民族新的辉煌。

(吴明瑜曾任国家科委副主任、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副主任)

原载九三学社主办的《民主与科学》杂志2008年第1期
五柳村2008年3月11日收到

2008年3月11日星期二

史海回眸:邓小平与科技界的拨乱反正

史海回眸:邓小平与科技界的拨乱反正
新华网2007年09月10日 09:14:38  来源:中国共产党新闻网

邓小平曾经说过,拨乱反正实际上是从1975年就开始了。
1975年,第二次复出的邓小平从中科院《汇报提纲》入手,抓科技界的拨乱反正,可惜随着他再次被打倒而受挫。1977年8月8日,第三次复出的邓小平在“科学和教育工作座谈会”上发表历史意义深远的《关于科学和教育工作的几点意见》,指引我国科技界走上了健康发展之路。

“知识越多越反动”,这是“四人帮”发明的谬论。王洪文曾说:“科技系统知识分子中的特务不是有几十个,而是有几百个,这里的特务不像果树上的苹果是一个一个的,而是像香蕉一样是一串一串的。”他还说:“科技界有六多:知识分子多,统战对象多,进口货多,特务多,集团案件多,现行反革命多。”姚文元说:“苏修叛徒集团都是搞自然科学的知识分子”,他还说,“知识分子懂的都是资产阶级那一套假学问”。张春桥声称,知识分子从小到大所学的知识“统统忘了还好些”,“全国都成了文盲也是一个胜利”,知识分子是“臭老九”。
1971年8月13日,《全国教育工作会议纲要》宣称,在1966年“文化大革命”开始以前的17年里,教育战线是资产阶级专了无产阶级的政,是“黑线专政”,大多数知识分子的世界观基本上是资产阶级的,是资产阶级知识分子,这就是所谓的“两个估计”。在这些错误思想的影响下,中国的科技文教事业受到沉重的打击,处于停滞状态。
面对经济萧条、百业沉寂的局面,1974年,第二次复出的邓小平决心要通过整顿,解决农村的问题,解决工厂的问题,解决科学技术方面的问题,解决各方面的问题。而解决科技问题的重中之重,就是落实党的知识分子政策,把“四人帮”扣在知识分子头上的帽子摘掉。
1975年3月5日,邓小平在题为《全党讲大局,把国民经济搞上去》的讲话中,旗帜鲜明地指出:“现在有一个大局,全党要多讲。大局是什么?三届人大一次会议和四届人大一次会议的政府工作报告,都讲了发展我国国民经济的两步设想:第一步到1980年,建成一个独立的比较完整的工业体系和国民经济体系;第二步到20世纪末,也就是说,从现在算起还有25年时间,把我国建设成为具有现代农业、现代工业、现代国防和现代科学技术的社会主义强国。全党全国都要为实现这个伟大目标而奋斗。这就是大局。”
1975年始,邓小平以抓铁路整顿为突破口,以抓钢铁工业为龙头,在全国各条战线雷厉风行地开展全面整顿。其中,科技界是他花大力气狠抓整顿的领域。邓小平清楚,我国的科研机构受到“四人帮”严重摧残,科技人员受压制、受迫害,队伍已经散了。虽然一部分科技人员还在艰苦奋斗,做出了一些成绩,但从总体上来讲,同国际先进水平的差距更加拉大了。一些工业企业基本上还在沿用第一个五年计划期间引进的工艺方法。不把科学技术搞上去,经济很难发展上去,现代化建设更是一句空话。因此,邓小平特别指示:要大力整顿科学院。
邓小平亲自布置领导了科学院的整顿,要求整顿首先是针对党的组织领导力量的整顿,要坚决同派性作斗争,搞好安定团结,而且特别指出科学院思想整顿的任务很重。他希望通过整顿,统一思想,鼓起干劲,尽快地把科研工作搞上去,不要拖国民经济的后腿。具体要求是在三个月内完成三项任务:一是了解情况,经过调查研究,尽快向党中央和国务院做出汇报;二是搞一个科学院发展规划;三是准备向中央提出科学院核心小组名单。
这三项任务,实际上就是进行组织整顿和思想整顿,以尽快把科研工作抓起来。为此,邓小平花费了巨大的精力,做了精心的准备。1975年7月,他调派尚在湖北“五?七”干校劳动的胡耀邦、李昌和王光伟到中科院工作,以加强领导。中央批准胡耀邦为中科院核心小组第一副组长,郭沫若任组长。(由于当时党委瘫痪,核心小组实际上行使的是党委的职能,郭沫若是党外人士身份,胡耀邦实际上是第一把手,负责整个中科院党的组织领导工作)后来中央又派王屏、刘华清分管政治和业务工作。这是一个年富力强的阵容。胡、李、王当时都是60岁上下,王屏、刘华清还更年轻一些,这样一个经验丰富、富有开拓精神的领导班子,在推动科学院的整顿工作中发挥了重要作用。
1975年7月,胡耀邦来到中国科学院,马不停蹄,雷厉风行,立即投入邓小平布置的“全面整顿”之中。
胡耀邦清楚,要把整顿工作落到实处,除了要抓鼓劲的工作,还必须为知识分子扎扎实实地解决实际困难,力量在细节之中,措施不是空话。他提出要解决中科院知识分子的“五子”问题――房子(缺房住)、妻子(两地分居)、孩子(入学入托难)、票子(工资太少)、篮子(忙于刻苦钻研,常常没时间摆弄煤球炉烧饭烧菜),并亲自出面多方联系,很快就为每个家庭弄到了一个液化石油气瓶。另外,根据中央九号、十三号、十八号文件的精神,特别是邓小平、叶剑英在中央军委扩大会议上讲话的精神,胡耀邦抓了6个方面的整顿工作:1、深入学习理论,坚持安定团结和把国民经济搞上去;2、落实党的知识分子政策和干部政策;3、批判资产阶级派性;4、调整院所领导班子;5、整顿机构;6、整顿科技出版工作,从而拉开了科技整顿的序幕。
1975年8月1日,在充分调查研究基础上,针对中科院存在的问题,胡耀邦写出了《关于科技工作的几个问题》,又称《汇报提纲》。《汇报提纲》在起草过程中,得到了邓小平的高度重视。邓小平多次参与讨论,提出了许多重要观点。《汇报提纲》的第一稿出来后,印发给各单位征求意见,还送给胡乔木、于光远、张爱萍等人征求意见,后又根据征求来的意见反复做了多次修改。提纲全面反映了当时科技界的真实情况,恢复了1956年周恩来代表党中央做的《关于知识分子问题的报告》的正确论断,即“知识分子是工人阶级的一部分”。显然,这个提纲是科技界整顿的一个纲领性文件。
邓小平指出,“这个文件很重要,不但能管科学院,而且能对整个科技界、教育界和其他部门也起作用。”在邓小平的指示下,《汇报提纲》结合当时科技界的实际,针对性很强地提出了一些问题,并从理论上予以解决。如《汇报提纲》中第一次明确指出,“科学技术也是生产力”,如果我们在科学技术上没有一个大的飞跃,就难以实现两步走的宏伟目标,这就从根本上批驳了轻视科学的观点;《汇报提纲》还指出,科学实验也是一种社会实践,生产斗争是替代不了它的,从而批驳了当时流行的“开门办科研”等不科学的口号;《汇报提纲》强调,在搞好大量的应用研究的同时,也应重视和加强理论研究,把自力更生同学习外国长处结合起来;《汇报提纲》还要求认真贯彻我党的“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方针,在科技界加强学术研究,开展广泛的学术交流,鼓励学术上不同意见的争鸣和讨论,改变学术空气不浓和简单地以行政办法处理学术问题的状况。
邓小平说,如果我们的科学研究工作不走在前面,就要拖整个国家建设的后腿。现在科研队伍大大削弱了,接不上了。搞科研要靠老人,也要靠年轻人,年轻人脑子灵活,记忆力强。大学毕业20多岁,经过10年30多岁,应该是出成果的年龄。这一段时间,一些科研人员打派仗,不务正业,少务正业,搞科研的很少。少数人事业心强,只能秘密搞,像犯罪一样。陈景润就是秘密搞的。这些人还有点成绩,这究竟算是红专还是白专?像这样一些世界上公认有水平的人,中国有1000个就了不得。说什么“白专”,只要对中华人民共和国有好处,比闹派性、拉后腿的人好得多。现在连红专也不敢讲,实际上是不敢讲“专”字。中央要表扬这样的人,对他们应该爱护和赞扬。
他还提出科研工作能不能搞起来,归根到底是领导班子问题。特别要注意提拔有发展前途的人。他说:对于那些一不懂行、二不热心、三有派性的人,为什么还让他们留在领导班子里?科研人员中有水平有知识的为什么不可以当所长?现在的工作,主要是依靠40多岁的人来搞。好的可以管党务工作,管后勤工作。后勤工作很重要,它要为研究工作创造条件,保护和管理好资料、材料、仪器、机器。不是忠心耿耿的人,不懂科学知识的人,是搞不起来的。这也是科研工作中的政治工作。不能叫科研人员还去搞后勤,整天东跑西跑。要让党性好的组织能力强的人搞后勤。 邓小平建议要把那些比较好的、有培养前途的科技人员记下来,建立科技人员档案,帮助他们创造条件,不管他们资格老不老。他认为要给有培养前途的科技人员创造条件,关心他们,支持他们。首先要解决这些人的房子问题,家庭有困难的也要帮助解决。
邓小平还指出,要后继有人,这是对教育部门提出的问题。大学究竟起什么作用?培养什么人?有些大学只是中等技术学校水平,何必办成大学?科学院要把科技大学办好,选数理化好的高中毕业生入学,不照顾干部子弟,一点外语知识、数理化知识也没有的人,还攀什么高峰?现在教育部门凭老茧上大学是什么逻辑?这样的问题把整个现代化水平拖住了。比如我们提高工厂自动化水平,要增加科技人员,这就要靠教育。提高自动化水平,减少体力劳动,世界上发达国家不管是什么社会制度都是走这个道路。科技人员是不是劳动者?科学技术叫生产力,科技人员就是劳动者!
胡耀邦在向邓小平汇报时,还介绍了一些科学家的情况,邓小平听得十分用心。当时,中科院学部委员、著名的半导体专家黄昆,搞了一辈子半导体研究,在“文化大革命”中却被迫改行去车间搞生产,完全脱离了研究,他很苦恼。正巧此时胡耀邦奉邓小平之命来中科院搞整顿,找到他去参加座谈会,反映意见。黄昆说,一个科学家,搞科研只能坚持业余时间搞,平时要参加车间的劳动,他对此很不理解。胡耀邦向邓小平汇报此事时,邓小平听了拍了桌子,说,有个搞半导体的,叫黄昆,是个老科学家,北大叫他改行,教别的。周荣鑫(时任教育部长)你查一查,为什么不叫他搞本行?我是三天前知道的。全国知名的人,就这么个遭遇。为什么不叫他搞本行?北大不用他,可分配到科学院半导体所当所长,给他配党委书记,配后勤人员。邓小平的这番话,使处于困境中的许多科技人员感动得流下了眼泪。
可天有不测风云,这边邓小平大力整顿,那边“四人帮”煽风点鬼火,邓小平的整顿工作被迫中断,教育工作的整顿更是备受打击,工作还没有开展起来,负责此事的教育部长周荣鑫就被迫害致死。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漫天卷起,使邓小平再次下台。黄昆也遭受到极大的政治压力,受到了牵连。1977年,邓小平复出后,多次托人给黄昆带口信,说是他给先生惹了麻烦,让他受到了压力,深表歉意。黄昆十分感谢邓小平的关怀,表示自己的命运与祖国在一起,受点磨难没有什么。不久,黄昆由北大调入中科院半导体所,有了较好的工作环境,做出了很大的成绩,多次受到党和政府的表彰。

经过“文化大革命”的风暴,我国的国民经济到了崩溃边缘,科教界一片萧条。到了粉碎“四人帮”后的1977年,同发达国家相比,中国的科学技术和教育水平整整落后了20年,出现了令人痛心的知识断层。这一年,美国有科技人才120万,苏联90万,而我国只有20万,其中许多是老弱病残。1977年5月12日和1977年5月24日,尚未复职的邓小平分别在同王震、方毅、李昌等人谈话时,专门就科技和教育工作阐述了自己的意见:“我们要实现现代化,关键是科学技术,必须有知识,有人才,没有知识,没有人才,怎么上得去?科学技术这么落后怎么行?要承认落后,承认落后就有希望了。”邓小平明确指出,聂荣臻主持制订的科技发展规划,是成功的,今后还是要搞规划。
1977年7月下旬,刚刚复出工作的邓小平分管科技教育工作,他抓的第一件事就是召开“科学和教育工作座谈会”,听取意见。中科院由副院长方毅选定了出席人员的名单,并事先在中科院范围内召开了一周的座谈会,每天都把座谈会的情况向邓小平汇报。
“科学和教育工作座谈会”在人民大会堂江苏厅举行。参加会议的有33位老中青科学工作者和教育工作者,还有教育部、科学院和国务院政策研究室的负责同志。邓小平身着白衬衣、绿军裤,脚蹬黑布鞋来到会场。会议第一天,开了一个带有预备性质的会。邓小平同科学家们自由交谈。他说,到会的科学家中,他只认识少数人,说过话的一个也没有。看来多数在四五十岁,比他岁数大的只有两三位,有希望。召开这次会议的目的,就是想听听大家的意见。邓小平接着说,自己有一个想法:“要实现四个现代化,就必须从科学教育入手,所以中央、国务院讨论分工时,我自告奋勇管科学和教育,中央也同意了,赶上世界先进水平从何着手呢?就从科学和教育着手,我这次主要是听听大家的意见,向大家学习。”他要求参加会议者畅所欲言,有什么好的意见都讲出来。发言可长可短,把会议开得生动活泼。他还宣布座谈会由方毅主持,他有时间就到,没有时间就到不了,不可能都到,但是座谈纪要是肯定要看的。话虽这么说,可是5天的会议他一天也没缺。
会议的会场座位是排成环形的。每天的上下午讨论,邓小平都自始至终参加了“双向交流”,平等地与大家讨论,不时地插话。大家踊跃发言,七嘴八舌,争着要把心里话向他讲出来。当时百废待兴,涉及的问题很多,但在邓小平的引导之下,讨论很快就集中到主要问题上来了。
8月5日的会议上,吉林的代表控诉了“四人帮”残酷迫害科技人员的罪行,举了一个涉及16个省市自治区上千人的一个大案,邓小平表示,平反冤假错案,一定要设法加快,不采取一个人一个人复查而可以采用集体复查后,一风吹的办法。他还强调,必须保证科技人员一周至少有六分之五的时间用于业务工作。对科技人员的工作,要有奖惩办法,但要以奖励为主,要用谈心的方法在政治思想上进行帮助,对在“文化大革命”中违心地讲了错话的科技人员要注意加以保护,除了精神鼓励,还要采取其他一些鼓励措施,包括改善他们的物质待遇,等等。他还专门强调了要加强科研与教育的后勤工作,并表示要当大家的后勤部长。
8月6日上午,会议集中谈了教育工作中几个亟待解决的问题。一个是“两个估计” 问题,大家认为,“四人帮”对教育破坏极大,危害极重,而且至今,他们给教育战线定下的罪名仍没有清洗,重大的路线是非问题没有得到澄清,因此,教育界的干部不敢抓工作,心有余悸,教师不能全身心投入工作,而持观望态度,积极性难以调动。大家提出这个问题后,邓小平马上明确表态,指出:“对全国教育战线 17年的工作怎么估计?我看,主导方面是红线。应当肯定17年中,绝大多数知识分子,不管是科学工作者还是教育工作者,在毛泽东思想的光辉照耀下,在党的正确领导下,辛勤劳动,努力工作,取得了很大成绩。特别是教育工作者,他们的劳动更辛苦。”对知识分子的评价,邓小平指出,我国知识分子的绝大部分是自觉自愿为社会主义服务的。
座谈会上,大家讨论的另一个热点问题是高校招生问题。在讨论“两个估计”时,大家自发地把话题转移到了这个热点问题上。当时,教育部以“来不及改变”为由,决定仍然维持工农兵学员上大学的办法,而且已经将1977年的招生方案制订好上报中央了,当时主持中央工作的主要负责人已经批示过了。会上,大家对此纷纷表示反对,认为这样根本不利于“四化”建设的人才需要,建议立即恢复“文化大革命”前的高考制度,并建议如果时间来不及,可以推迟当年的招生时间,推到冬季招生。邓小平听了大家的意见后,立即表示支持大家的这一想法,当即要求教育部的同志马上把报送中央的报告追回来。邓小平的英明果断,赢得了全场热烈的掌声。
8月8日,邓小平在听取了科学家的发言后,发表了著名的《关于科学和教育工作的几点意见》的讲话。在这篇讲话中,邓小平提出了许多当时无人敢触动的问题:第一是提出重建国家科委,使其“有一个机构,统一规划、统一调度、统一安排、统一指导协作”我国科学工作。第二是恢复高考。教育战线的破坏,最彻底的就是对高考制度的废弃,大批德才兼备的青年被拒之门外,教育文化质量严重下降。邓小平为此指出:“从高中直接招生,我看可能是早出人才、早出成果的好办法。”“今年就要下决心恢复从高中毕业生中直接招考学生,不要再搞群众推荐。”第三是实行奖惩制度。提出高校要成为科研的一个方面军,要保证科研人员的时间,使科研工作者把最大的精力投入到科研上去,并鼓励一头钻到科研中的人。他还提出学制、教材等方面的问题,要求教材要反映现代化科学技术的先进水平,同时要适合我国的实际情况,并提出解决科教经费少的问题。
会后,对“四人帮”的“两个估计”进行了全面清算,加速了冤假错案的平反。 1977年大学招生恢复了高考制度,实行了“德、智、体全面衡量,择优录取”的政策。1977年9月,邓小平提出将工宣队从学校撤出,解决“文化大革命” 遗留问题,恢复科研人员的职称,并提出科学研究机构要建立技术责任制,实行党委领导下的所长负责制。座谈会不久,中科院恢复技术职称,大胆晋升有真才实学的科技人员,第一批就把在数学研究中有突出贡献的陈景润、杨乐、张广厚晋升为研究员和副研究员。1977年11月,中央正式确定恢复国家科委。
邓小平在1977年10月10日会见美籍科学家邓昌黎时,曾坚定地说:我对科学教育想管它10年,我是管军队,管科技,一个武一个文。我们希望科教方面的整顿5年初见成效,10年见中效,15年见到大效。
我国知识分子由此扬眉吐气,科技事业由此走上了健康发展的宽广大道。(来源:《党史纵览》 作者:吴跃农)

2008年3月3日星期一

南街村神话破灭 印证邓小平路线正确

据顶顶华闻提供 于 2008-3-2 23:34:58 (北京时间: 2008-3-3 12:34:58)

   香港明报报道,十七大后汪洋调任广东省委书记,号召再一次思想解放,不讲官话套话,要讲真话实话,允许讲错说话。南方的媒体风气为之一振,近日可观的报 道显着增加,例如上周《南方都市报》的红色亿元村神话破灭报道,就是一篇精彩的侦查报道,把最后一个共产主义小区试验失败的真实教训呈现在眼前,据说还因 此引起了一些一些人士的不满。

  南街村是河南第一个产值超过亿元和10亿元的村,村领导标榜这是信奉毛泽东思想,坚持集体所有制的成 果,这条红色亿元村一度被树为社会主义农村的典型和模范。“南都”的报道指出,南街村的经济产出快速成长,主要靠农业银行持续多年的政策贷款,大部分成了 呆坏帐,现在资不抵债,村企业多个经营项目效益低下的问题便暴露无遗。

  “亿元村”银行呆坏帐

  更严重的是,多年来标榜无私奉献为人民服务的领导者,原来私下把村企业转了股份制,股份划归他们个人名下,齐齐当起红色资本家,还有一个坐第三把交椅的领导心脏病发逝世,家里竟发现2000多万元人民币和多个房产证,追悼会上还有几个抱小孩的“二奶”来讨遗产。

  今年是改革开放30周年,南街村神话破灭的报道,有深刻的现实意义,它从另一面反证了当年邓小平破除迷信走向市场经济主导的改革开放道路,是何等明智务实。

  附: 南街村——红色亿元村神话的破灭

  南方都市报

  南街村——— 一度被广泛报道“红色亿元村”,在改革开放的年代里,它一直被当成一个历史符号、一种异类的典型。但是,这个号称资产数十亿的村办企业集团已经欠债十余亿,3年前悄然“改制”,背后意味着近30年来苦心经营的“神话”或将走向终结。

  发展的真相

  在人民公社土崩瓦解,土地联产承包制成为潮流度之际,南街村却选择了走集体化发展的道路。

  “那时候,随便做个什么生意基本上都能赚钱。”南街村村办企业迅猛发展归之于“毛泽东思想”。从此,自“文革”结束以后,学习“毛训、念毛主席语录、召开“批斗会”等在中国大地上湮灭的景象开始在南街村复活。

  1991年,南街村率先摘取了河南拾亿元村”的桂冠。据南街村公开的资料显示:1990年南街村集团产值是14亿。“这种发展速度是16年增长2100倍,”王宏斌说。南街村的发展速度,远远超过深圳的速度。

  然而,“南街村的高速经济增长不是靠自身积累,而是靠银行贷款。”知情者称,南街村从农行贷款的本金利息至今未还,该行已将南街村列入(贷款)黑名单……

  集体的真相

   从1991年起,南街村进行“十星级文明户”活动。星少一颗,就意味少一项福利。如果是6星户,那就意味着丧失了生存的可能。如果反对南街村或者犯了什 么错误,这些好处一下子就会消失。1999年,南街村大修厂厂长耿宏因为负责的工厂卫生检查不合格,耿宏被撤职并被命令搬出村民楼自我反省。被责令搬出村 民楼的村民,只能住回村中尚未拆除的旧房,这几个尚存的房子,曾被人称之为南街村的“西伯利亚”。

  1999年,王宏斌决定上马“永动机”项目,除了王一人以外,“三大班子”的所有成员均反对。然而,“永动机”项目还是上马了。南街村还实行了一些看似荒诞的项目,但这些项目均以失败而告终。

  2003年5月,南街村主任王金忠因病死亡。清理其遗物时至少发现了2000万现金及多本房产证。更让人感到震惊的是,追悼会当天,有几个抱着小孩的王的“二奶”来到现场,对王生前拥有的财产提出要求。

   河南南街村———一度被广泛报道“红色亿元村”,在改革开放的年代里,它一直被当成一个历史符号、一种异类的典型:每日清晨,村民们在《东方红》的乐曲 中齐齐走进工厂,每天下午又在《大海航行靠舵手》的乐曲中齐齐走出工厂;他们强调着自己的集体主义,每月只有少量的工资,领导与职工同工同酬。然而,就在 改革开放进入30周年之际,突然有媒体披露,这个所谓的“共产主义”样板村早在三年多前(2004年11月)就进行改制,自称每月仍拿着250元工资的村 党委书记王宏斌(称呼是“班长”)名下拥有9%的股权,“共产主义引路人”变身“红色资本家”。最早发现南街村集团改制的《第一财经日报》宣称:“南街终 结”了。南街到底怎么样了,记者试图解开其中的迷雾。经过深入调查,我们挖掘出许多鲜为人知的秘闻,也看到了又一个“神话”的破灭……

  “共产主义”背后的秘密

   毛泽东高大的雕像竖立在南街村东方红广场的中央,标志性地伸出他那指引民众向前的右手,在他身后不远处,马克思、恩格斯、列宁和斯大林的画像环绕周 围……2008年,河南省漯河市临颍县城关镇南街村,时间仿佛停滞在20世纪60年代的中国,但矗立的高楼大厦及来往的汽车都在不时地提醒着人们,时光并 没有倒流。

  2月3日,村民张大爷家领到了村里分发的一块带一只脚的猪肉,20斤。这是南街村分发给汉族村民的年货之一。对于张而言, 他有权决定这块猪肉的烹调手法,或炒,或炖,或腌;但是,他无权选择这块肉的重量。在南街村,食品实行的是供给制,这是村民享受的14项福利之一。除了食 品外,诸如住房、家电、医疗、求学等也属于福利供给的范围。

  自1993年起,村民几乎都住上了92平方米或75平方米的楼房,用上了 如电冰箱、电视机等家电。但是有一点,这些东西都不是属于他们的,村民拥有的仅是使用的权利。如果哪一天,村民违反了如“村规民约”上的规定,他们对这些 物品的使用权或原来享受到的福利将一项项被剥夺。

  行使这一权力的人,主要是被村民称之为“班长”的村党委书记王宏斌。20多年来,王自始至终都是南街村最有权势的人。20多年前,王带领村民走上了致富之路,至今,他还在带领着这个队伍向前。

  一直以来,南街村对外宣称他们信仰的是毛泽东思想,将为建设共产主义而奋斗———这个被马克思设想的人类社会发展的最高形态,20多年以来被地处中国中原的几千农民自称热切向往并为之努力。

   直到2007年8月,原中国农业银行河南省漯河市南街村支行营业部主任关某,因挪用公款及金融凭证诈骗等罪,被法院一审判处无期。此事虽与南街村并无瓜 葛,却引起了南街村观察者们的注意,观察者获得一个意外的发现:在2004年,经年坚称抵制私有制的南街村,却在法律意义上接纳了私有制。白纸黑字、红章 指印,证据确凿。彼时,反映在财务账面上的南街村集团,欠债额高达16亿余元。

  “欠债”、“改制”只是南街村众多秘密的一部分。

  重新走上集体化道路

  1977年12月,26岁的王宏斌当上了南街村党支部总书记。当时,他还叫王洪彬,参加工作时的第一学历是初小(相当于小学三年级)。

  南街村,地处豫中平原中部,隶属河南省漯河市临颍县城关镇,因位于县城的南部而得名。有常住人口848户共3180多人。村民每人约7分土地,耕地近1000亩,土地面积1.78平方公里。

  因地靠县城,南街村民多是亦农亦商。王宏斌当年放弃了父亲给他争取到城里的工人指标,毅然回到农村当上了农民,19岁被选为南街村一队生产队长。

  1980年,南街村干了一件大事。村集体办起了一个面粉厂和一个砖厂。这是在王宏斌的带领下,南街村走向致富的第一步。

   为了筹集建厂的款项,村干部们主动借款交给集体,王宏斌甚至变卖家产,直到“家里已没一件值钱的东西了”。在为了集体拼命的干劲下,一座日产20吨的面 粉厂在南街村建成。为了建立砖厂,王宏斌想出了“指山卖磨”的点子———他们先卖掉还没有烧出的砖,用这“卖砖”的钱再建砖窑。在地处省级贫困县的农村, 南街村当年创造了一个令人艳羡的数字:40万元。这是两个村办企业的工业产值。

  1981年,推行了20余年的人民公社在中国土崩瓦 解,南街村的村民们顺从了历史潮流,实行了土地联产承包制度。然而,由于亦农亦商传统的影响,土地对村民的意义不是特别大。“村民们在县城做小买卖赚来的 钱,甚至比务农还多”,河南省社会科学院研究院研究员刘倩说,南街村承包到户的土地,因此大量荒芜。

  村办的面粉厂和砖厂,也承包给了 个人;然而,承包出去的面粉厂和砖厂让承包者发了财,他们却因经常不发工资、不上缴利润而引起众怒。村民们开始咒骂领导无能。面对这种境况,以王宏斌为首 的领导班子决心改变现状。1984年,南街村党支部决定收回面粉厂和砖厂,继续由集体承包;面对大量闲置荒芜的土地,村领导又做出决定:将耕地逐步回收, 进行集体经营。

  1986年农历二月初五,王宏斌开始了自己人生道路上最诱人的一大举措:他和同伴贴出了“关于回收部分闲置责任地的告示”:

   针对我村自实行承包责任制以来,部分村民因外出经商或进村办企业工作等原因,疏忽了对农业的投资和管理,出现了把自己的责任田租赁给外村,甚至将责任田 抛荒无人管无人种的现象,……现结合村办企业得到初步发展,闲余劳力就业问题可以解决的实际,村委会特此制定实施以下改革措施:

  ……

  二、交了责任地的农户参加村里的集体劳作,剩余劳力由村办企业安排工作。

  三、土地交给集体的农户吃粮问题由村里解决,每人每月供应四十斤面粉,每市斤0.18元。

  ……

   集体供应面粉,又能参加村企业得工资,告示最先吸引了劳力少、孩子孝缺农具和人口比较多的农户。逐渐,村民们交出了手中的土地,并因此而得到了集体的保 障。彼时的王宏斌就像一个牧羊人,希望村民这些“羊群”进入集体的羊圈内呵护他们。交出手中的土地,就能进入羊圈的门。

  找到“毛泽东思想”法宝

  将面粉厂、砖厂收归集体,又将承包到户的土地再次集体化后,南街村开始走上了集体化发展的道路。

  在上世纪80年代,随着改革开放政策的确立,乡镇企业、集体企业如雨后春笋般发展了起来。“那时候,随便做个什么生意基本上都能赚钱。”河南省社会科学院研究院研究员刘倩对南方都市报说,南街村的发展,得益于中国从计划经济走向市场经济的大环境。

  1984年,南街村工业产值达70万,1986年,村办企业的产值则达到了320万元。

  一个中原农村获得如此发展,南街村取得的成绩令人刮目相看。彼时,发展的方向是什么,也让以王宏斌为首的村领导集体感到困惑。

  “80年代末,年轻的党支部书记陷入了思考,南街人应该是什么样的人?……猛然间,他觉得眼前亮堂起来,一轮圆月正高挂天上。”一本讲述南街村的书如此描述。王宏斌找到了“信仰”———毛泽东思想。

  “宏斌书记是找到了法宝,”知情者称,王一开始并没有坚定要信奉毛泽东思想,而只是利用其来调理南街村内紧张的干群关系,惩治那些不服从领导的村民。

  很快,在南街村学毛选、唱革命歌曲迅速蔓延开来;广播里,《东方红》、《大海航行靠舵手》、《社会主义好》等革命歌曲开始传唱。

   在提出大学毛泽东著作以统一思想和大唱革命歌曲以弘扬主旋律的同时,也大学雷锋精神,以培养吃苦精神,并大力提倡雷锋的集体主义和傻子精神。南街村领导 层提出的一句口号是“这个世界是傻子的世界,由傻子去支持,由傻子去推动,由傻子去创造,是最后属于傻子的。”村干部们也自称是“二百五”的干部,是全心 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公仆———月薪仅拿250元。

  从此,自“文化大革命”结束以后,学习“毛驯、念毛主席语录、召开“批斗会”等在中国大地上湮灭的景象开始在南街村复活。

  与大搞崇拜毛泽东思想运动相伴的是,南街村的集体经济彼时亦属于快速发展时期。早先就利用信贷资金等银行贷款为集体经济奠定基础的南街村,在1989年集体经济产值达到2100万元。

  南街村现象引起关注

  南街村的成就,引起了一些领导的关注。南街村一时成为了某种意义上的典型。据称,当地政府有关部门和银行因此闻风而动,开始扶持这个典型,大量的贷款开始向南街村倾斜。

  1990年9月17日,王宏斌在一次发言中说:

   现在,咱南街要贷款不着什么难。前几天我们的副书记郭全忠、黄经理,在北京跟国家总行达成了协议,答应给我们贷款。当前各方面的形势对我们南街都很有 利,各级领导、各级职能部门都想抓南街这个典型。省水利厅、县水利局要在南街搞农田喷灌,所需款项都是国家拨款,一拨就是几百万元。我们要抓住每个机遇, 在两三年内把南街来一个大的转变。

  以毛泽东思想为旗号,并获得银行巨额贷款的南街村迅速融入了中国改革开放的浪潮。彼时,中国社会上 有一种思潮,“把改革开放说成是引进和发展资本主义,认为和平演变的主要危险来自经济领域”。在这种政治氛围下,南街村不但坚持“走集体主义道路”,而且 坚持“用毛泽东教育人”,正好符合当时中国的政治需求。“这(南街村)才是真正的社会主义”,曾有人如此评价。

  彼时,南街村(集团)有限公司(即南街村集团)已下辖有26个企业,其中5个是中外合资企业,3个与日方合资,2个与港方合资。1991年,南街村率先摘取了河南拾亿元村”的桂冠。

   当年,河南省官方有关部门对所谓南街村的经验进行了总结。“南街村经验”被归纳为四个方面:一、政治工作是一切经济工作的生命线;二、精神的力量是无穷 的;三、集体经济是实现共同富裕的光明大道;四、领导我们事业的核心力量是中国共产党。据悉,这是对“南街村经验”首次系统的、明确的表述。此后,当地媒 体都按照这一口径大力宣传南街村。

  1992年,南街村提出了建设“共产主义小社区”的村庄发展规划,并对“政治挂帅”、“破私立公”的思想路线做了更为完整和系统的表述。当年,曾于1988年升格为党总支的南街村党支部,再次升格为党委,王宏斌依旧就任书记。

  在南街村提出建设“共产主义小社区”的规划时,邓小平“南巡讲话”后中国的政治形势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据称,因“共产主义小社区”的敏感提法,曾使王宏斌等南街村领导层感到不安。但是,这一做法很获得了个别要人的肯定和支持。

  建立“毛主席共和国”

  1992年,南街村在东方红广场上竖了一尊毛泽东雕像,并规定由民兵24小时守卫。之后,又在塑像两侧分别竖立了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的巨幅画像。

   同年,为了维护南街村及其企业的利益,临颍县公安局特意在村内设立了南关派出所。该所的目的明确,主要是为了维护南街村的良好治安形势,并为南街社会经 济发展保驾护航。两年之后的1994年,对南街村极为重要的一个金融机构在村中设立。将大量款项贷给南街村的中国农业银行,专门为南街村设立了一个支行。 之后,漯河工商局南街分局也在南街村成立。除了这些行政金融机构以外,南街村还设有直属漯河市军分区的武装部(与县武装部平行),法庭、检察室、纪委等属 于镇级的机构也在此设置。

  至此,一个拥有财政(银行)、武装力量(武装部、民兵营、派出所)、司法机关(法庭)、“法律”(“村规民约”)、工业部门、农业部门等设置的“小国家”现出雏形。南街村人自称其为“毛主席共和国”。

  在这个“小国家”中,王宏斌是领导的核心。南街村人习惯称他为“班长”,这是因为毛泽东曾说过“党委书记要善于当‘班长’”。除了任南街村党委书记、南街村集团董事长外,王宏斌于1992年开始担任临颍县委副书记,这三个职务一直就任至今。

  随着媒体宣传加剧,南街村声名鹊起。它被誉为是在毛泽东思想的恩泽下,是最后的“人民公社”、是“毛泽东思想的样板村”、是共产主义在中国的缩影。

  王宏斌也因此被外人称为“南街村的小毛主席”。“他确实也在刻意模仿毛,深居简出”,熟识王宏斌的一名人士说,有一次一名从外地来南街村参观的老红军,看到在院子里植树的王后激动不已,宣称自己看到了毛泽东的影子,而南街村就是当年梦中的理想家园。

  吊诡的发展速度

  在举世瞩目之下,南街村像一个被急骤吹气的气球迅速胀大。1990年初,只有3800多名村民的南街村集团雇佣的员工已逾万人。

  “那时是需要什么,咱就建什么。”南街村党委办副主任雷德全说。一时间,方便面厂、啤酒厂、调味品厂、印刷厂等迅速拔地而起。然而,除了调味品厂、面粉厂及印刷厂等少数几个企业效益还算可以以外,其他企业绩效平平甚至亏损。

   据南街村公开的资料显示:1990年南街村集团产值是4100万,1991年是1.01亿, 1992年是2个亿,1993年是4.2亿,1994年是8个亿,1995年是12个亿,1996年是15个亿,1997年16亿,1998年16亿, 1999年14.2亿,2000年是14亿。

  “这种发展速度是16年增长2100倍,”王宏斌说。南街村的发展速度,远远超过了因改革开放发展起来的明星城市深圳的速度。2007年,南街村集团声称销售收入14亿,利税7000万。

  南街村的发展速度,动力从何而来?彼时铺天盖地的宣传,几乎主要是两点:南街村选择了集体经济;更为重要的是,他们坚持了毛泽东思想。

  在改革开放的大浪潮中,在1995年以前,南街村领导集体几乎不提“小平思想”———王宏斌称,因为毛泽东是发展公有经济,邓却允许发展私有经济。

  吊诡的是,在毛时代亦如中国所有农村一样完全属于“一大二公”的南街村,依然是一个贫穷的中原农村。

  一个隐秘的事实是,南街村高速发展的背后,真正的动力是两个能量巨大的“隐形外援”:巨额的银行贷款及大量廉价的外来劳动力。

  自从获得某些要员的肯定之后,银行便对南街村大开方便之门。1994年,一位中央领导提到南街村“艰苦创业”的问题后,立即引起了中国农业银行的重视。王宏斌在1995年的一次报告上说:

   “他这一讲不打紧,引起了国家农业总行的重视,当即国家总行副行长———抓业务的二把手,专程来南街考察。他考察的目的干啥哩?就是看看南街的贷款用了 多少,都用了哪一家银行的,如果有其他银行的,要求南街把它还掉,因为南街这个典型是他们农业银行扶持起来的,现在不能一面红旗大家扛。回北京后,国家农 业总行给南街拨了5000万元贷款,这是南街发展史上的第一次”。

  对于包括贷款在内的经济档案,一直是南街村的高度机密材料。2000年,中国人民大学社会学系副教授冯仕政曾对南街村进行调研,其根据不完全统计的1985—1998年南街村银行贷款的数据分析后得出:

  第一,总产值和银行贷款增长趋势是完全一致的,增长幅度也差不多,在总产值翻番的同时,银行贷款也在翻番。第二,1991年及以后,银行贷款远远高于利税,到1998年已接近7倍。

  “南街村的高速经济增长不是靠自身积累,而是靠银行贷款。”冯认为,南街村经济是典型的“高增长、低效率”,正是在巨额银行贷款的拉动下,南街村经济才能在效率低于全国平均水平的情况下,增长速度远远高于全国平均水平。

  资不抵债的南街村集团

  从1991年开始,南街村的贷款额连续多年数倍于其利税,即使多年未见效益,银行也愿意向南街村放款。

  可资印证的是,南街村材料《理想之光(三)》第146页上记载:“1995年,村里上麦恩、拉面两条合资新线,因当时啤酒厂亏损严重,流资短缺,农业银行立即伸出援助之手,再次拿出5000万元,为企业快速崛起创造了有利条件。”

   此外,再集体化之后,南街村集体企业开始大量雇佣外来劳动力。在1990年左右,外来劳动力的人数开始超过本村村民的人数,如今,只有3800多名村民 的南街村有万余名外来员工在各个企业工作———南街村的村民,多数从事的是管理工作,而外来员工绝大多数从事体力劳动。

  与南街村民不同的是,外来员工并不能享受到南街村“低工资+高福利”的待遇,他们只能拿“低工资”———150元—300元/月。

  “南街村集体经济的快速增长,一是靠巨额银行贷款,二是靠廉价的外来劳动力。”冯仕政说,在这两个因素中,银行贷款是首要因素,没有银行贷款,南街村就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大规模上项目,也就不可能吸引那么多劳动力。

  在南街村连生产投资都主要靠银行贷款的情况下,其仍然大量进行非生产性投资。1993年办南街学校投资5000万元,1995年办幼儿园投资1500万元,1998年,号称将耗资5000万的南街村“长城”和朝阳门等也开始兴建。

  然而,在1998年之后,南街村经济发展开始连续下滑。2004年,甚至发不出员工工资,多条生产线停工。

  这除了因中国宏观经济调整紧缩银根,导致迅速扩张的南街村集团面临资金链断裂之外,另一方面,南街村一直所依赖的轻工业,利润也日渐稀保“为了贷款维持资金链,南街村驻郑州办事处的三层办公楼都抵押了多次,”知情者说。

   南街村啤酒厂(漯河南德啤酒有限公司)的建立,是南街村迅速膨胀的产物之一,也是南街村集团最明显的一个败笔。1993年,声称将实现年利润1078万 元的该厂自投产以来,年年亏损,最高年亏损达3000余万。2007年,连续亏损了13年的南街村啤酒公司声称“实现了历史性的新突破”,开始扭亏为盈, 有了20万的纯利润。然而,该啤酒厂填报于2006年4月24日的《外商投资企业联合年检报告书》及截止于2005年12月31日的“资产负债表”,均同 时标明该厂“负债总额”为2亿6千万余元,而其“资产总额”仅为1亿1千万余元———这意味着该厂实质已经资不抵债。对此,南街村委一名人士却认为,这正 体现了集体经济的优越性,“如果是私人企业,它早就破产了”。

  啤酒厂只是南街村集团财务状况的一个缩影。一名熟识南街村集团财务状况的人士告诉南方都市报记者,“1998年之后,效益最好的是2001年,集团号称纯利润1亿多,但如果将银行贷款本金利息等计算在内,当年整个集团还属于亏损的状态。”

  知情者称,南街村集团从中国农业银行的贷款本金利息至今未还。南方都市报得到确凿的消息称,该行已将南街村列入(贷款)黑名单,“现在一提要贷款都贷不出来了,除了一家银行外,其他银行与南街村集团基本不再有(信贷)业务往来”。

  面对窘境,2003年前后南街村集团开始将经营权下放到各个企业,希望各厂“自谋生路”。此前,各企业并无独立核算权,企业的经营绩效根据南街村内部价格核算,而每年的生产和销售也都由“三大班子”在会议上做出计划。

  据知情者称,作为南街村集团一把手的王宏斌,从未看企业财务报表,对企业经营发展并无成熟规划,“他喜欢把自己定位为一个政治人物”。

  一人说了算的集体生活

   南街村的政治中枢是所谓的“三大班子”———村党委、村委会和村集团公司三个系统的高级管理干部组成的一个委员会性质的机构。实际上,这是三块牌子,一 套人马。在“政治挂帅”的口号下,南街村的所有权力都向“三大班子”集中。在“三大班子”中,权力又向书记王宏斌集中。

  南街村自生产资料实行公有制后,又开始逐步实行生活资料公有制。

   从1991年起,南街村进行“十星级文明户”活动。评定星级,星少一颗,就意味少一项福利。扣掉的福利,需要自己掏钱买,比如面粉、医疗待遇。如果是6 星户,那就意味着丧失了生存的可能。村民除了穿衣、买青菜,从婚丧嫁娶到孩子从幼儿园到大学,所有费用都是南街给的。如果反对南街村或者犯了什么错误,这 些好处一下子就会消失。

  1993年,南街村建起了村民住宅楼,村民按人头数分配住房。到1998年,全村人搬进22栋楼房。将全部村民动员搬入居民楼之后,南街村实现了所谓“共同富裕”的目标———“要让村里人富得一分钱存款都没有”,王宏斌说。

  至此,“羊群已进入羊圈”。南街村领导集体全面控制了村中的事务,大到集团企业发展战略,小到村民婚丧嫁娶。据称,用于保障村民的福利资金,一年至少需要2500万元。

  “实际上,王宏斌可以一人说了算。”河南省社科院研究员刘倩说,南街村领导集体并无真正的监督机制,形同“人治”。

  1999年,南街村大修厂厂长耿宏向这种“人治”模式提出了挑战。因为负责的工厂卫生检查不合格,耿宏被撤职并被命令搬出村民楼自我反省。

  被责令搬出村民楼的村民,只能住回村中尚未拆除的旧房,原来的福利供给也将被掐断。这几个尚存的房子,曾被人称之为南街村的“西伯利亚”(意即政治犯流放之地)。

  事后,不服气的耿宏要求南街村落实“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国策,退出集体,个人承包一块土地。

  2002年,南街村集团总经理耿富杰成为了向南街村模式挑战的第二人。在做了数年没有权力的总经理后,他向王宏斌递交了辞呈。此后,被认为当时最具经营头脑、南街村集团为数不多盈利企业的调味品厂厂长陈书欣,也因种种原因不辞而别。

  几位村民的离去,引起了外界对南街村模式的质疑。如在未经法定而克扣属于村民财产性质的福利,就曾引发法律界人士的关注。

  南街村依然如故。如“查收支,收缴一切不正当收入,与星级挂钩”,“以权谋私,损公肥私怎么办?退出赃物,停发福利1—5年,职工开除”这样的规定,仍是“村规民约”的内容。

  对此,有些南街村人将南街村比作是一个“牢笼”。不住在居民楼的张某说,“处处感觉受限制,在那养老还行。”张的父母住在居民楼内,而张在村外经营着自己的生意,因没有“村籍”,他只能自称为“南街村人”而不是“南街村民”。

  为了体现建设“共产主义小社区”的优越性,南街村修起了一条被人称之为“长城”的城墙,其原本将修成环形,将南街村与其他村庄隔开,但后来因资金不足,只修了一面。城墙的一端,是一座仿天安门的城楼,名曰朝阳门。

  一人决定的“永动机”项目

  1999年,承认自己“一意孤行,独断专行”的王宏斌做出了一个决定,南街村要上马“永动机”项目。这个已经被科学原理及诸多实践证明不可能实现的项目,除了王一人以外,“三大班子”的所有成员均反对。然而,“永动机”项目还是上马了。

  熟知这一事件的知情者告诉南方都市报记者,为了上马“永动机”项目,王决定将一个盈利前景看好的冷库改造成项目研发基地。

  经过几个月的研发,所谓的“永动机”得以生产出来。南街村为此买来了三台新的奥迪轿车用于实验,但将发动机拆卸后装上“永动机”的汽车并不能正常启动,轿车报废。

  王并不因此灰心,“永动机”项目的几个负责人声称,之前之所以失败,是因为缺少神助,“如果能迎来八仙相助,永动机将获得成功”。

  在这些人的建议下,彼时的南街村在村委大院的几个楼房的顶部,安装上了10余盏探照灯,加以各种小的彩灯,一共“九九八十一”盏。

  晚上,村委大院灯火通明,探照灯光直射天空。不知道的人都认为这是为了营造“毛泽东思想永放光芒”的景象,“实际上那是为了恭迎八仙下凡”。

   知情者称,王宏斌上马“永动机”项目,源于一个伟大的计划:如果永动机研发成功,南街村可日进纯利近千万,这不但可扭转南街村陷于颓势的经济状况,有了 钱———我们可以先收购一个镇,复制南街村的模式,然后再收购一个县,收购一个虱…最后,让全世界实现共产主义。对当时“永动机”项目了解的南街村民及观 察者,证实了知情人的这一说法。

  “永动机”项目并未给南街村带来任何经济效益,2003年左右,南街村才声称“被骗了”,还为此赔进 了2000余万。王并未因此而承担任何责任。他在一次大会上公开做了检讨而获得了村民们的原谅。一位当时检讨会的亲历者说,很多南街村老人因王公开向村民 检讨,流下了眼泪,“班长为我们日夜操劳,还要受这等委屈”。然而,至今仍有关注此事的观察者提出疑问:2000多万不是一个小数目,怎么说自己被骗了就 完了呢?被谁骗了?骗子为何没有被抓捕归案?甚至,有人说,“这是不是南街村有些人故意设下一个局,把钱‘造’走了?”对于这些疑问,至今成谜。

  除了“永动机”项目,南街村还实行了一些看似荒诞的项目,但这些项目均以失败而告终。这些项目是,能让番薯增产100%的“丰植露”(一种叶面肥)项目,亩产万斤的“党员试验田”项目。“只有你声称信仰共产主义,就可以很容易跟南街村做生意,”一位南街村的研究者说。

  “月薪250元”的真相曝光

  在南街村,除了王宏斌对这些项目的痴迷令人感到不可思议之外,“三当家”王金忠的突然死亡,也为人们提供了管窥南街村领导集体成员不为人知的一面。

  2003年5月,南街村主任王金忠因心脏病突发身亡。清理其遗物时,在其办公室的保险柜中据称至少发现了2000万现金及多本户主为王金忠的房产证。

  这让村民感到疑惑,一直宣称月薪250元的领导者,怎么有那么多钱和房产?更让人感到震惊的是,在王金忠追悼会的当天,有几个抱着小孩的王的“二奶”来到现场,对王生前拥有的财产提出要求。

  一位追悼会的亲历者对南方都市报记者说,王宏斌对此勃然大怒,“他说,‘以后谁再敢这样胡来,死了我再也不给开追悼会了/”

  南街村的村民,像原谅王宏斌一样原谅了王金忠。有村民为这位被誉为“劳苦功高、鞠躬尽瘁”的村主任辩护,“上边的中央领导都可能犯错误,更何况我们这么一个小村庄的领导呢”。

   随着这些解构南街村自我宣传的事件接连发生,南街村的意识形态在此后开始向大环境做出妥协,开始将南街村的“成功”归结为“多方面的因素”———“首先 是改革开放、市场经济,小平理论、各级各界关心支持,再加上我们坚持用毛泽东思想教育人” ———南街村自称这是所谓的“外圆内方”———对外与大环境接轨,对内坚持“共产主义”。

  彼时,王宏斌亦放弃了伴随他近半个世纪的名字———“洪彬”,将名字改为了现名。

   王改名的缘起,亦如南街村开始悄然承认改革开放、市场经济一样微妙。本报记者找到了直接促使王宏斌改名的当事人。他透露,有一次在深圳出差,知道王书记 相信命理,即找到一名术士为其测命测名,“道士写了首藏头诗,大意是南街村和王书记能有今天的成就,全是冥冥中早有注定,如果将名字改为‘宏斌’,南街村 和书记可以继续辉煌”。

  “改制”:谁的南街村?

  王宏斌改名,并没有阻止南街村经济的颓势。

  2003年,为了使南街村集团获得充裕的资金,曾有几名高管要求运作南街村上市以便融资,但王宏斌与推动“永动机”项目上马一样,坚持了自己的见解———这次,他投了反对票。

  彼时,运营逐渐规范、并有几家已经上市的银行也向宣传坚持“红色路线”的南街村亮起了红灯。

   为了增加收入,2004年南街村开始开发“红色旅游”,为了使游客在南街村旅游变成对共产主义的朝圣之旅,南街村复制了毛泽东故居、遵义会议旧址、西柏 坡等具有象征意义的标志景观。在观光园中,南街村还特意修建了一座用于收藏毛泽东选集(1~4 卷)书法作品的“四卷楼”,但据称因资金短缺,至今未投入使用已略显破败。

  2004年11月,在“法律意义”上,南街村宣告了其坚持“公有制”(集体经济)历史的终结。

  在南街村集团第25次股东会议上,形成了如下决议:

   河南省中原工贸公司(南街村集团核实股东,为集体企业)将12648万元股本中的1809万转让给王宏斌、1206万转让给郭全忠、1206万元转让给 贾忠仁、387万元转让给王继春,转让后的股本为8040万元。此外,原属集团子公司的4个企业,也将相应股本转让给该企业法人代表。

  在第26次股东大会上,再次对此进行了确认。南街村集团由原来的5个法人股东(集体性质)变成了1名法人股东及12名自然人股东。除了中原工贸仍属南街村集体所有外,其余子公司已将股本转让给原来的法人代表。

   至此,注册资本为5亿3千万的南街村集团股权结构,由河南省中原工贸公司占40%,王宏斌占 9%,郭全忠6%,贾忠仁6%,王继春6%,窦彦申6%,刘晓青6%,王金安6%,邓富山3%,张平3%,王武军3%,卢林政3%,姚喜兰3%.在12名 自然人股东中,出资额最高为4770万元,最低为1590万元。

  这12位自然人股东,都属于南街村“三大班子”的领导成员。其中,郭 全忠是村党委副书记,贾忠仁是村委主任,王继春为南街村集团党委副书记,窦彦申为集团总经理,刘晓青是食品厂厂长,王金安是村办公室主任,邓富山为包装材 料厂厂长,张平是南街村彬海胶印公司经理,王武军、卢林政是集团副总经理,姚喜兰是南街村集团麦恩鲜湿面公司总经理。

  众目睽睽下的否认

   在南街村集团提交河南省工商局的“有限责任公司变更等级申请书”、以及新的“公司章程”及漯河信利达联合会计师事务所的验资审计报告上,都证明了南街村 股权结构变更的事实。此后,南街村的股东会议签章也由原来的5个法人股东(公章)盖章,变成了 1个法人股东盖章及12名自然人股东的签名。

  对于这一事实,王宏斌的回应只有寥寥数语:无稽之谈!

  南街村党委办副主任雷德全则反问说:“这怎么可能?南街村还是坚持集体经济的道路”,“如果他们在台上说的和台下干的不一样,他们在南街村一天也立不住脚了。”雷说,

  对南街村股权结构变更一事了解的时任党委办副主任王洪凯解释说,在变更时,工商局的人说集团公司应该有自然人股东,“所以就那么填了”。

  记者从河南省工商局查阅的材料却显示,是南街村集团内部在2004年11月已经将股权结构、公司章程等变更完毕之后,才于2004年12月向工商局提交了变更等登记申请书。在包括《公司法》在内的相关法律中,亦无集团公司必须有自然人股东的规定。

   此外,在漯河市工商局,南方都市报记者查询到注册号为4111002103267、注册资本是8500万元,名为“漯河南街村全威制药股份有限公司”的 一家企业。在其股权结构中的23名自然人股东中,除了姚喜兰外,南街村“三大班子”的11名成员均是该公司股东,出资方式为货币出资。

  包括王宏斌在内的南街村诸领导,对“改制”的消息均予以否认;如雷德全这样不属于企业高管的村委相关人士,也说这只是“形式上”的。大多数南街村的村民,更是坚称这样的事情不可能发生。“背后有那么多高参,他们怎么可能不懂,那么容易被骗?”观察者们如此质疑。

   在证明各南街村集团高管出资购买股本的“收付款项证明”上,王宏斌等12名南街村集团高管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并按上手印,他们都坚称“遵循《中华人民共和 国民法通则》的诚实信用原则,保证以上所述内容是真实的、合法的、有效的,如有虚假,甲乙双方愿意承担由此引起的一切法律责任”。

  “一个私德高尚的牧羊人”

   2007年岁末,毛泽东的女儿李讷给南街村捐了10万元,并希望该款用于改善南街村领导班子成员的生活;王宏斌代表全体南街村民在给李讷的回信中则说, 李的“无私捐助,体现了真正共产党人的博大胸怀和高风亮节,以实际行动为我们上了一堂生动的破私立公政治课”,并表示此将激发南街村“加快共产主义小社区 建设步伐”。

  村民们既敬又畏的“班长”王宏斌,还是被认为是一个至今无人替代、私德高尚的领导人。以他为核心的“三大班子”,有责任像称职的牧羊人般,为已进入羊的门的村民们寻找水草、遮风避雨。

   2008年2月17日,春节还未过完,南街村已迎来前来参观的游客。游客们在南街村导游小姐的引导下,感受这里建设共产主义小社区取得的成就。南街村自 称在毛泽东思想的指引下,为建设共产主义奋斗了近30年。走马观花的游客们,在听着导游小姐解说南街村的故事时,中国实行的改革开放国策,也已到了30周 年。
来源: 联合早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