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12月30日星期二

杜光:记《中国政治体制改革》双月刊

短命早殇的《中国政治体制改革》双月刊
(征求意见稿)
杜 光

1989 年的上半年,一份高举政治体制改革旗帜的杂志悄然诞生。在中国报刊史上,这大概是唯一的以政治体制改革为主题的刊物。它得天独厚,别树一帜,本来可以为推 进中国的政治体制改革作出一定的贡献。可惜,它只生存了半年,便被“六四”后的政治狂飙扫灭了。为了使这个短命早殇的婴儿留下一些痕迹,像一滴水融进大河 一样,在中国政治改革的历史画卷上点染进自己的色彩,我作为一个最了解《中国政治体制改革》的当事人,在这里把它从头到尾作一个记述。


一、概况

《中 国政治体制改革》双月刊是中国政治体制改革研究会的会刊,研究会在筹备时期,就已经开始酝酿要创办一份以政治体制改革为主题的刊物。在研究会成立前后召开 的几次座谈会上,都把如何办好会刊列为座谈内容之一。如参加1988年4月17 日的会议座谈的,有中央党校的青年教师李忠杰、戴学正、王伟光、李小兵、庞元正、王怀超、姚鹏等;参加8月5日的座谈会的,则是校外的青年学者,如黎明、 王至元、符国栋、王焱、荣敬本、朱家明、武欣、白南风、王军涛等。他们在对政治体制改革和成立研究会发表了许多高见的同时,还积极支持创办政治体制改革的 专业期刊,并且提出了一些办好刊物的建议。如:办刊物不能“摸着石头过河”,追逐短期效果,应该一开始就打出自己的特色;要在众多的刊物之林里找准自己的 位置,不能目光短浅地追求新闻效应;既要从理论宣传的角度出发,注意普及性,也要有一定的深度,具有前瞻性;既要有改革理论的研究,也要反映实际工作中的 问题,刊物容量可以大一些;每一期都应该有一两篇调查报告,提供政治体制改革的典型经验;除了公开的刊物外,还可以办一份内部增刊,讨论一些比较尖锐、比 较敏感的问题,在内部进行更深入的探讨,也可供高层参考;政治体制改革是一个多层次的问题,不仅是民主问题,还有观念的问题,制度、机构问题,还牵涉经济 体制改革,办刊的视野应该宽一些,栏目可以多一些;等等。

8月11日,我们向北京市新闻出版局申请登记,12日便得到了批准,并发给国内统一刊号:CN 11—2512。

《中国政治体制改革》双月刊由我担任主编,副主编是王贵秀、石肖岩、田夫。编辑有7人,按照姓氏笔画排列,是:冯仑、李健、李兴国、周为民、柏铮、姚鹏、盛斌。

要 办刊物,最紧迫的事情是组织稿件。在研究会的理事、干事们的努力下,在大体有了两期多文稿的情况下(包括预约的稿件),《中国政治体制改革》按计划在 1989年1月15日推出了创刊号。创刊号为十六开本,96页,后来各期也都保持了这个规格。刊物每份定价1.95元,初期订户六千多,加上赠送和保存, 每期印了一万册,开支印刷费、稿费等约一万八千余元。预计达到一万订户就可以收支平衡,但没有达到就停刊了。

创刊号设置了10个栏目,包 括“京华寄语”、“述评”、“座谈纪要”、“对策意见”、“经验介绍”、“争鸣园地”、“考察报告”、“个案分析”、“时论摘要”、“有史为鉴”等,发表 了21篇文章,从不同角度论述和介绍了大家普遍关心的问题,如胡振民的《破除“官本位制”》,张宗厚的《建立法治社会是中国现代化的必由之路》,黎鸣的 《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论我国当前改革的出路》,王逸舟的《政治现代化七议》,吴稼祥的《腐败的抑制:三种机制及当前的选择》,崔佩亭的《建立商品 经济新秩序与政治体制改革》等,都不乏创见,今天读来,仍然有着浓厚的亲切感、新鲜感。

在3月15日出版的第2期上,增加了“海外纵横 ”、“时政随感”、“采风录”等三个栏目,除了8篇关于机构改革的文章和8篇“时论摘要”外,还有曹思源的《政治体制改革的安全通道——走社会主义议会民 主之路》,吴敏的《还权于政》,王振耀的《新制度的发育与体系化——中国农村基层组织人事制度十年演进及面临课题》,陈复东的《政治体制改革与农村商品经 济新秩序的孕育》,罗立为等的《企业思想政治工作的困境与出路》等。这些文章不论是在当时还是现在,都有十分现实的意义。

5月15日出版 的第3期增加了“宏观思考”栏目,在这个专栏里,发表了包心鉴的《论人民大众的参与》,李淳的《在完备的法制基础上建立商品经济新秩序》,李根深的《从制 度建设入手解决党政机关廉洁问题》,王伟光的《试论社会主义社会的危机和动乱》等,都有一些发人深省的见解。同期还登载了廖盖隆的《五四运动和当代政治体 制改革》,王小平的《腐败与政治现代化》,也是值得一读的好文章。

前三期还有两个值得一说的内容:一是连续三期都有《政治体制改革大事 记》,记录了我国社会从1987年10月十三大召开到1988年10月底的政治动态,为涉及这一时期的政治体制改革研究,提供了宝贵的资料。另一个有意义 的内容是第2、3两期载有以《采风录》为题的民间谚语歌谣述评。鉴于作者的《“采风录“小序》在今天仍然具有十分现实的意义,我把它全文转记在这里:

“ 我国自古以来就有采集民间的诗歌谚语以了解民情政情的传统。《汉书艺文志》就记载着‘古有采诗之官,王者所以观风俗,知得失,自考正也。’民歌民谣往往是 人民群众的喜怒哀乐的深刻而形象的反映,它像一面多棱镜,从各个不同侧面映照出人民纯真的感情和简朴的希望。因此,收集民间的歌谣谚语,从中了解民心所 向,发现社会某个层面存在的问题,是改进我们的工作——从体制、作风到方法——的一个很好的捷径。

对于一个政党、一个政府来说,民心向背 是是事业盛衰成败的决定性因素。古语有云:‘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尚书泰誓》)这句话就简练而深刻地表述了这一真理。当前,随着改革开放的 迅速发展,我国社会正在经历着剧烈的变革与震动,在这个不断变动的形势下,尤其需要倾听来自群众的呼声。当然,民谣民谚一般是以漫画式的夸张语词来反映社 会问题的,所以有时不免失之片面,有时甚至是以扭曲的形式反映出来。但我们不能要求它具有科学定义的缜密性,就如同不能要求漫画与照片相同一样。包含在民 歌民谚中的合理内核,有时会比某些严肃的科学论断更值得玩味思索。我们设置‘采风录’这个栏目,就是想开辟一个反映群众爱恶和企求的窗口。希望我们的党政 机关和广大干部,能通过这个小小的窗口,了解民心政情,‘观风俗,知得失’,进而做到‘自考正’。如果能起到这么一点作用,那我们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第 2期评述了4条“时风”,如:抨击检查团腐败的“检查检查,吃了不查;验收验收,有礼就收。”讽刺“三不式”干部的“喝酒七八两不醉,打牌一两点不睡,干 好事样样都不会!”。第3期也有4条“时风”,如为胡耀邦抱不平的反讽民谚“民主不能大,自由不能化,政府不能骂,公仆不能下。”(按:最后一句应为“小 平不能下”,有人提出不要提邓小平为好,最后改为“公仆不能下”,印出来后我有点后悔,不改多好) 还有一首是赤裸裸地描述社会众生相的:“富了投机倒把的,奖了弄虚作假的,提了溜须拍马的,苦了奉公守法的。”

在杂志上刊载讽刺时政的民谣,可谓别开生面。到目前为止,还没有看到有这样做的杂志。不知道是否有人愿意再尝试一下?

第4期在7月初就已经印好了,其中也有一些颇为可读的好文章,但因为对一篇文章意见分歧,没有寄发就销毁了。具体情况下面再说。

这 份短命的杂志在形式上也有些特点。第一是目录采取直排,每期占两页,从左到右,独特而醒目;第二是从第2期起,在第1页介绍本期某些文章的主要内容,读者 用几秒钟的时间就可以知道本期有哪些精彩的篇章;第三是一些比较重要的文章标题前,列出本篇文章的主要内容或精彩文句,读者在阅读全文前可以有一个总体的 印象。这里说的后两个做法,现在有些杂志也在不同程度上采用,但第一种做法却很少见。

我怀着很大的兴趣和热情,投入了这个刊物的编辑工 作,除了终审全部文稿外,还担负起版面设计、审读一校清样(为了修改版面)和三校清样(定稿付印)的工作。因为其他工作较多,这些编辑工作经常只能放在晚 饭后做,往往做到一两点钟。虽然比较辛苦,我却因为这份杂志所具有的意义和作用而乐在其中。当然,工作中也出现过一些不愉快的矛盾,其中比较突出的有三 次,我曾经戏称之为“内忧外患”:两次“内忧”,一次“外患”。

二、第一次“内忧”

第一次“内忧”发生在1989年2 月。我把一篇题为《从阶级军队向共和国军队的跨越——试论我军领导体制的改革》的文章,编进双月刊的第二期。这篇文章是济南军区的一位青年军官写的,在此 以前,他写过一篇相同内容的文章,发表在部队的一个内部刊物上,在军委总政引起反响,有的赞成,有的反对。他对那篇文章作了一些修改补充,经由一位参加政 治体制改革研讨工作的研究生,交到我的手上。这篇文章的核心内容是主张“实现军队的国家化”,“变党对军队的直接领导为国家对军队的直接领导”,“使军队 体制纳入国家统一体制”。文章认为,军队现行的领导体制“不符合军队国家化的要求,军队在国家体制中的关系不顺,军队发展脱离国家经济、政治、社会发展的 整体规划的要求,军队建设离开国家法制的保证,决策缺乏透明度”,“给社会主义建设新时期的军队建设带来许多弊端”。文章还提出:“现有的军队内部领导体 制也必须发生相应的变革,党委领导下的行政首长负责制应逐渐转为行政首长负责制”;“军队中党的组织不再是权力机构”,“党委把权力交给行政首长”。我很 赞同他的观点,略加修改就采用了。

有的同志知道这个情况后,对我表示了不赞成发表的意见。他们的主要看法是:军队的问题比较复杂,而文章 的内容又比较敏感,我们杂志初办,还是谨慎一些为好,千万不要“触雷”。我认为,军队国家化是政治体制改革的一个重要内容,早晚会提上议事日程,我们不提 还有谁敢提?何况这个问题已经在部队的内刊上发表过,引起了讨论,我们不过是扩大讨论的范围罢了。所以我还是坚持要用。这样一来,就在编辑部和研究会内部 引起轩然大波。大家都不同意我的做法,研究会的会长、副会长也出来干涉。我成了孤家寡人,孤掌难鸣,只好在三校清样时把这篇文章撤下来。

应 该承认,当时把那篇文章撤下来是有必要的,常务理事会也有权过问这个问题。但是,我却由于情绪偏激,一时无法冷静地接受这个事实。在筹备杂志并确定由我担 任主编的时候,有人提出成立编委会,我不同意。我主张实行主编负责制,有问题由我承担全部责任。常务理事会最后同意了我的意见,实行主编负责制。我认为, 这次撤稿事件,意味着常务理事会违背了对我的承诺,今后事事干涉,我就不可能再独立自由地开辟这片新天地了。思想一钻进牛角尖,做事就缺乏理智了。3月2 日晚上,我写了一封给常务理事会的信,现在重读,感到十分惊讶,当时怎么会写出这样的信来。我把信的全文抄在下面,使这个不堪回首的往事,也能列进《中国 政治体制改革》双月刊的短暂的历史里。

老史并常务理事会诸位:

关于《从阶级军队向共和国军队的跨越》一文,我尊重并接受 常务理事多数的裁决,把它从第二期上撤下来。但这样做也就意味着常务理事会收回对我作为杂志主编的授权,而我也就没有义务再留在主编这个岗位上。当然,为 了减少第二期的政治损失(我不能不痛心地指出,这完全是由于你们的庸人自扰心理造成的),我可以作为编辑部的普通成员,对版面进行技术处理。但这是我对编 辑部的最后义务,此后即不再同编辑部发生任何关系。

与此相联系,我与诸位在政治体制改革研究会的合作基础也已不再存在,因而也无法再担任干事长的职务,诸位另请高明吧!

杜光 1989、3、2.

这封很不像话的信后来有没有送出去?我已经记不起来了。可能是写完以后,出了心头的气,信就没有往外送了。事实上我还继续担任着研究会干事长和杂志主编,撤消文稿的事,并没有影响我后来的工作。

三、“外患”

大概是在4月下旬,我收到我女儿从美国寄来的信,随信附来纽约中文《世界日报》3月17日的剪报。展现在我面前的,是一篇伪造的新闻,读起来颇有点惊心动魄。新闻不长,题文照录如下:

公然鼓吹多党制 触犯天条 官方杂志出纰漏 自打耳光

(本报香港讯)据十六日的香港《南华早报》报道,在北平流传的一个消息说中共在最近突然收回了一本被认为内有鼓吹多党制文章的期刊。

北平的消息说,这一份杂志是由中共中央政治体制改革委员会出版的《中国政治体制改革》创刊号。它是在三月初才刚上市,但不久即被收回。据悉,下达回收令的是中共中央政治体制改革委员会的主任鲍彤。肇事的文章,是由该刊总编辑杜光所撰,题为《建立党的多样化》的论文。

鲍彤目前是中共总书记赵紫阳的政治秘书,也是国务院经济体制改革委员会副主任。一般相信,他一直是赵紫阳的亲信,也是中共党内主张较大幅度政治体制改革的重要人物。

杜光的论文首先介绍当前东欧国家的政治体制改革,并且特别说明,这些国家已允许知识分子和工人可以自行建立政党。因此,杜光认为,在苏联集团国家的政治改革目前已超过了中共所进行的改革幅度,中共不能也不应该忽略其它社会主义国家的发展。

杜还指出,多党制拥有相当多的优势,如果能有其它的党存在与共产党共同竞争,争取人民的支持,那么中国共产党将能被有效的监督。同时,多党制也可以监督政府使它变得更有效率,在此情况下,中共就可以解散它的纪检部门和监督机构。

此外,杜也建议中共裁撤设在政府部门与商业部门的党组织,他认为这将有利于共产党本身的体制改革。

据 说,中共中央撤回《中国政治体制改革》的另一个理由是,在其创刊号中还有一篇文章,鼓吹全面的军事改革。这篇论文由吉林省军区的一位军官所撰,文章说,裁 撤军中的政治部门是符合专业化的做法。他认为共军中的各阶层的政委都应加以废除。目前共军中的政委享有和将军同等的待遇。

分析家说,鲍对于杜的文章未经批准即行刊登极表不满,由于政治气候的改变,他决定收回原先所刊登的文章。连赵紫阳这种强烈支持改革的人都说中共永远不会采行西方式的多党制。

虽然中共下令收回这本杂志,但是在市面上到处都可看到这份杂志在流传,中共目前仍极力在收回漏网之鱼。上周中共的政治体制改革杂志则又刊出了一篇立论不同的文章,不过鲍彤仍拒绝处罚该杂志的总编辑杜光。

这 篇报道十分明显是捏造的,它虚构了一些具体的细节,仿佛真有其事;在字里行间,流露出幸灾乐祸的语气。但其中也确有一些蛛丝马迹可循,如关于军事改革的文 章所出现的分歧,并不是毫无根据。至于多党制的问题,我曾在1988年的一次会议上发表过看法,其中有些内容,如关于“有效的监督”,和他们的报道有着“ 奇异的类似”。在当时,这个问题是十分敏感、十分尖锐的,只能放在脑子里,在会议上说出来,已经是非常大胆了,哪里还敢写文章?我到现在还纳闷,他们是怎 么会获得这些信息的?关于军事改革的文章,争论发生在2月底,他们3月16日就引用了。这说明《南华早报》的驻京记者是十分善于猎取信息的。但他们根据这 么一点点信息就造出那么个弥天大谎,就太离谱了。

但既然这事牵涉到《中国政治体制改革》和我,还要加上鲍彤,我当然不能置之不理。5月10日,我给《南华早报》发了一封信,同时抄送纽约《世界日报》。信是这样写的:

“南华早报”主编先生大鉴:

鄙人最近获悉,美国中文《世界日报》三月十七日转引贵报三月十六日报道,谓中共中央决定收回由鄙人主编之《中国政治体制改革》杂志创刊号,所述与事实完全不符。为此,特向贵报提出抗议,并申明如下:

第一,本刊创刊号及第二期先后于一月十五日、三月十五日出版,出版后即向各地订户发行,从未收回。

第二,本刊由中国政治体制改革研究会主办,斯会乃群众性学术团体,现有会员一千五百余名,包括北京及外地之学者、教师、政策研究人员,与官方机关并无组织从属关系。杂志对研究会负责,独立工作,并非“官方杂志”。

第三,贵报不仅声言本刊创刊号上载有鄙人所撰“建立党的多元化”一文,且对此本属子虚乌有之论文内容详为介绍,一如果有此文且曾目睹者,鄙人深感骇异。

第四,鄙人文章既非事实,则贵报所谓鲍彤对鄙人文章“极表不满”,“下达回收令”以至“拒绝处罚”鄙人等等,更无从谈起。

以上种种,望能以适当方式澄清,以正视听。

另邮寄本刊创刊号与第二期各一册,当有助于祛疑去讹。本刊初创,切需各界鼎力相助,至希贵报给予支持指教。

顺致

撰安

《中国政治体制改革》双月刊主编 杜光

1989年5月10日

给 两报分别发出这封信后,一直没有收到他们的回信,当然也谈不到“以适当方式澄清”。2003年,有一次参加一个座谈会,收到一张名片,上面印的是“《南华 早报》驻京记者”。我同她开玩笑说:“你们《南华早报》还欠我一笔债呢!”并把十几年前的事告诉她,她说回去后问一下。我没有期待什么答复,欠债一说,不 过是“闲话一句”罢了。

四、第二次“内忧”

在第3期编完付印的空隙里,有一位北京大学的研究生送来一篇文章,题目叫《莫斯科三月选举侧记》,那是她的在莫斯科留学的男朋友叶自成写的。作者细致生动地描述了1989年3月间发生在莫斯科的人民代表选举运动,深刻地介绍了、分析了所谓的“叶利钦现象”。

叶 自成在文章里介绍说,叶利钦因为在1987年10月的苏共中央全会上发表不同意见而被认为犯了“政治错误”,被迫辞去政治局候补委员和莫斯科市委第一书记 的职务,1988年初被任命为苏联国家建设委员会第一副主席。同年11月底,叶利钦向人们表示,他宁愿不当部长也要当人民代表。在将于1989年3月举行 的苏维埃换届选举前,叶利钦被排除在党内提名的候选人之外,但全国有二百多个选区提名他为候选人。他的竞选纲领有三个中心内容:第一是建立法治国家,一切 权力归苏维埃,政府机关和共产党都应向苏维埃报告工作;制定全民公决法,人民代表有权要求对国家政治生活的重大问题进行全民公决;反对官僚主义,精简机 构,把现有的90个部委减少到15个左右;制定新闻法,使新闻机构能够自由发表意见。第二是实现社会公正,反对特权;所有公民,从清洁工到国家元首,在享 受物质福利方面应该一律平等;取消各个特供商品和特供商店;保护弱势群体,关注贫富不均现象。第三是加速经济发展,经济建设要转到关心人民生活的轨道上 来;削减国防开支;实现“土地归农民”的口号;大幅度地减少经济管理机构。叶利钦的竞选虽然受到党组织的排挤,但他还是利用一切机会来宣传他的政纲。他在 演说中强调共产党必须接受苏维埃的监督,向苏维埃报告工作;他声明没有支持多党制,但应该允许媒体公开讨论这个问题;在党内和苏维埃内部,应当允许有派别 存在;共青团中央的书记应该直选;阿富汗问题应交人民公决,而不应由少数人决定;等等。

3月16日的苏共中央全会决定成立一个委员会,来 审查叶利钦在竞选时的言论。同一天,《莫斯科真理报》刊载了一封攻击叶利钦的信。这两件事激怒了许多群众,人们自发地印发支持叶利钦的传单,纷纷举行支持 叶利钦的集会。他们提出:“支持叶利钦,就是支持公正、平等、公开性和民主化!”“请投叶利钦一票,他是为了我们也是为了你们不怕引火烧身的人!”叶自成 的文章写道:“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在投票日之前的最后几天,支持叶利钦的运动规模由小到大,声势越来越大,参加的人越来越多,最后形成了一股‘叶利钦飓风 ’,席卷了整个莫斯科。”叶利钦就是在这样的气氛里当选为苏联最高苏维埃代表的。

4月1日,《真理报》在第一版发表了总结选举的社论,提 出:“今天我们应当考虑,为什么党委会支持的许多候选人在许多地区没有得到多数人的支持?为什么又有一些党委会不希望在代表名单中出现的、党的机构没有好 感的人(例如波.尼.叶利钦),突然变成了得到人们强有力支持的人?”党报在这里所提出的,正是“叶利钦现象”的核心问题。

叶自成在文章 里分析道:“叶利钦现象”的产生,首先,是苏联改革的产物,是公开性、民主化的产物,它表现了苏联人民在政治上的成熟。正是人们“追求公正”的心理,促使 他们去支持叶利钦。其次,人民支持叶利钦,因为他们看到了叶利钦的突出的可贵的个性,他敢于牺牲个人利益去捍卫他认为正确的立场。第三,选举叶利钦,反映 了人们既支持改革,又对近四年的改革没有带来明显经济利益的不满情绪。

我在读到这篇文稿时认为,苏联出现的“叶利钦现象”,对于在中国推 进政治体制改革是很有参考意义的,值得向中国人民、向党政领导人员介绍。但文章有三万多字,实在太长了。我一次又一次地删节,最后压缩到约两万字,编进第 4期。不料,第4期付印后,又遭到了强烈的反对。反对刊登的人认为,文章的内容,不论是“叶利钦现象”本身,还是叶利钦在竞选中提出的观点,都是非常敏感 的问题。文章写的是苏联的情况,但杂志一发表,就成了针对中国现实而发的了,这样做的风险太大。这时已经是“六四”以后,风声鹤唳,更增加了人们的不安全 感。有人劝我在刊物上登载邓小平在接见戒严部队时的讲话和四中全会公报,以冲淡那篇文章的影响,降低它的分量。这是一个低级的拙劣的主意,我无计可施,只 好照办,改版后签字付印。但这样还是解除不了反对者的担心,他们请出研究会顾问、中央党校副校长邢贲思。在邢贲思主持的调解会上,他说,这篇文章不错,如 果在文艺性的刊物上发表,问题不大;但在你们这个刊物发表上就不合适了。我无法抗拒,印好的一万册杂志只好放着,最后全部送造纸厂销毁。

1989 年7月28日,研究会常务理事会决定研究会暂停活动,会刊也停止出版。我觉得会刊的六千多订户订的是全年的刊费,可以考虑出一期5、6期的合刊,向读者作 一个完满的交代。其他常务理事接受我的建议,但提出了一个我难以苟同的条件:一定要贯彻四中全会精神。而四中全会精神既歪曲以政治体制改革为主要诉求的学 生运动,又批判主张政治体制改革的赵紫阳。要求以政治体制改革为主题的杂志贯彻反政治体制改革的精神,不亦难乎?加上我接着就在中央党校的大会上,被常务 副校长薛驹宣布停职审查,更使我的处境维艰。《中国政治体制改革》双月刊就在这样的压力下凄然殒命。

五、小结

《中国政治 体制改革》已经不可挽回地殒逝了。这不仅是我个人的遗憾,也是社会的遗憾,我们民族的遗憾,因为它反映了一个历史的转折:由于一个完全错误的决策导致的血 腥镇压,使政治体制改革和反腐败的民族诉求被无情扼杀,社会出现了严重的倒退。在这个恶劣的政治形势下,《中国政治体制改革》当然也难以逃脱死亡的命运。 但是,政治体制改革是一个不可避免的历史进程,不迈过这个坎,政治体制依然处于专制主义的笼罩之下,所谓科学发展观,和谐社会,都无从谈起。因此,总有一 天,近20 年前被雪藏的政治体制改革终究会迎来重生的曙光,《中国政治体制改革》一类的杂志将会重新作为理论园地和改革尖兵,活跃在中华大地上。我这样希望,也这样 相信.(2008年11月20日完稿,12月13日改定)

2008年12月20日星期六

海外关注胡锦涛说“不折腾”:不再使国人劳民伤财

北美华人网站倍可亲(backchina.com/news/2008/12/19/22781.html - 17小时前)据香港文汇报北京新闻中心记者刘越山18日电报道:
北京政情分析专家普遍认为,胡总书记关于“不动摇、不懈怠、不折腾”的“三不”表述颇具新意和深意,凸显了中央排除干扰和杂音,不走老路和邪路,全力推进改革的决心。特别是“不折腾”一词由总书记讲出,让老百姓感到很亲切,折射出中央领导人对民众心态的了解。

显中央排杂音决心

中国着名党建专家、中央党校党史教研部副主任谢春涛向本报表示,胡总的整篇讲话是一篇中国改革开放的纲领性文件,意在表达中国进一步推进改革开放的决心和信心。“三不”表述鲜活有力,耐人寻味。

他表示,前一时期,内地出现了一些否定、怀疑改革开放的杂音,胡总所说的“不折腾”,应当是对这一倾向的有力回击。“不折腾”可以理解为:中国30年的 改革成就不能否定,倒退回头没有出路。在当前遇到困难和问题的情况下,中国改革开放不会“摇摆不定”,还将继续坚定地向前推进。同时,“不折腾”也反映出 以胡总为首的中央对“瞎指挥、胡折腾,劳民伤财”的深恶痛绝。胡总在提醒全党,要克服官僚主义及拍脑袋决策行为,不要急躁冒进,要严格按照科学发展观统领 改革开放。

谢春涛注意到,总书记的讲话全面总结了30年来党的基本经验,提出“不走老路、不走邪路”的观点,既鲜明坚决,又精闢地回答了中国将向何去处。
海外多个网站转发了这条消息,国内一些论坛上也有贴出。

杜光:哪里来的“某某某集团”

——漫议反改革的第三次高潮

有一位朋友给我发来几篇反对普世价值的文章,一个新概念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某某某集团。一篇文章认为批判陈奎元的文章是“某某某集团的大反攻”,含沙射影地说什么“赵紫阳集团的新头子”如何如何,甚至危言耸听地提出:“某某某集团是当前最危险的敌人”,“眼下我们面临的斗争焦点,是如何防止和反对某某某集团。”

我不禁心中纳闷,赵/紫/阳从1989年被逐出领导岗位后,就被变相监禁在灯市口西街富强胡同6号,连老朋友、老部下都很难见到他,怎么可能纠聚起一个集团出来。2005年去世的时候,要向他遗体告别的人,无不受到无理的刁难。三年多了,怎么会突然跑出个“某某某集团”来。难道他到了泉台还能召集旧部,陈兵点将,发动对陈院长的反攻?他什么时候指定了接班人当那个集团的“新头子”?又怎么会成为“当前最危险的敌人”?是哪些人的“当前最危险的敌人”?他们又准备怎样来“防止和反对赵紫阳集团”?这些问题都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但是,当我把这一切还原为一种历史现象,考察改革开放以来林林总总的历史构件之后,就感到豁然开朗。其实事情并不复杂。

赵紫阳是何许人也?从八十年代走过来的人无不清楚,他是中国改革开放的先锋。从老百姓“要吃粮,找紫阳”时的省委书记,到掌控改革大舵的国务院总理,他一直站在改革开放的最前线,排除万难,破浪前进。八十年代的所谓“胡赵新政”,开辟了中国历史上相对来说是最民主自由的新时代。胡耀邦主持的关于真理标准问题的讨论和平反冤假错案,为改革开放准备了广泛的思想基础和群众基础;他对“反精神污染”和“反自由化”的抵制,保护了现代文明在中国社会的底线。胡耀邦在政治、文化、社会诸领域调和鼎鼐,保证了赵紫阳在改革大业中独领风骚,成为中国改革的标志性人物。编造“赵紫阳集团”的神话,说明这些人对赵紫阳开辟的改革路线切齿痛恨,这才是问题的本质所在。

更使这些毛派人士怀恨在心的是,赵紫阳粉碎了他们先辈发动的第一次反改革的高潮。

1987年1月,胡耀邦被迫下台,胡赵新政出现危机。反改革的势力乘着反自由化的浪潮,开大会,写文章,作报告,以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之名,行反对改革之实。他们欢呼“又是一个春天到来了”,得意忘形地肆意诋毁改革。当时有所谓“倒退论”,认为改革是向资本主义倒退;“根源论”,说“资产阶级自由化的最深刻的根源来自经济领域”;“扩大论”,提出要把反自由化运动扩大到经济领域;“噩梦论”,觉得改革几年,像做了一场噩梦;“泛滥论”,说资产阶级自由化在各个领域全面泛滥,当然也包括经济领域;“压倒论”,指的是“马克思主义力量受到压制”,“讲马克思主义还要转入地下”;“等同论”,把宣扬自由反封建和反社会主义等同起来,提倡自由民主就是反社会主义。从这些论点,不难看出他们反自由化的矛头,主要是指向改革的。一些思想文化界的名人4月间在河北涿州举行会议,这次会议实际上是掀起反自由化高潮的誓师会,会上成立了几个大批判组,列出了一些大批判的题目,要在各个领域“摧毁资产阶级自由化的温床和基础”。中央宣传部发布正式文件,把反自由化列为全年的中心任务;新任中宣部长更是扬言“要进行第二次拨乱反正”。

针对这些气势汹汹的反改革浪潮,赵紫阳在取得邓小平的同意后,于5月13日召开了“宣传、理论、新闻、党校干部大会”,指出:资产阶级自由化的思潮已经扭转,局面已经控制住了,“应当把这场斗争深入健康持久地进行下去”,但“必须紧紧抓住正面教育这个环节”。这样,他就巧妙地既承认反自由化的必要,以免触怒那些主张反自由化而且掌握着他的政治命运的老人,又把反自由化严格限制在“正面教育”的范围内,从而打破了那些人妄图掀起一个反自由化运动,把火烧到经济领域,进而否定改革、把社会拉回毛时代的梦想。毛派第一次的反改革高潮就这样被赵紫阳粉碎了,他们的恼火是可想而知的。

1989年赵紫阳被赶出政坛,毛派人士欣喜若狂,他们打出了两面旗帜,一是姓“社”姓“资”,如:北京有一家报纸在1990年2月22日发表题为《关于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的长文,提出究竟要推行资本主义化改革,还是社会主义化改革的问题;江泽民在1991年7月1日的庆祝大会上说:“要划清两种改革开放观,即坚持四项基本原则的改革开放,同资产阶级自由化主张的实质上是资本主义化的‘改革开放’的根本界限。”(这是当前有些文章大谈“资改派”、“社改派”的历史来源)。有些报刊文章的标题就是《改革开放可以不问姓“社”姓“资”吗?》、《重提姓“社”姓“资”》、《问一问姓“社”还是姓“资”》等等。他们把改革开放以来的一些新现象,如市场经济、引进外资、建立特区、乡镇企业、私营经济、个体户等等,都或明或暗地指斥为姓“资”。有些文章直接指出,私营经济和个体户是资产阶级自由化的根源;那个由于偶然的因缘际会登上高位的领导人,甚至扬言要让私营企业倾家荡产。这些动态,反映了这股势力要扭转改革方向的意图。在这些反改革趋势的影响下,经济体制改革停滞倒退,大量私营企业撤资倒闭,工人失业,社会危机就在眼前。

另一面旗帜是反“和平演变”。他们召开会议,发表文章,出小册子,危言耸听地说:“苏联东欧已经被演变过去了,下一步就要演变中国了”。1961年6月5日,北京的一家报纸发表《坚持人民民主专政,反对和防止“和平演变”》一文,重提“以阶级斗争为纲”。在北京召开的一个由高级官员参加的党建研讨班,直接以反“和平演变”为主题。会上有人提出:“和平演变”有三个社会基础,一是占据了领导岗位的实用主义者,二是历次政治运动中挨整的人,三是知识分子。接着,全国有许多部门甚至部队的单位也召开类似的研讨会,反“和平演变”之声,一时甚嚣尘上。与此同时,在有的会上,有人甚至为文化大革命翻案,说什么“走资派还在走”,“毛主席说七八年来一次,现在已经两个七八年了,该来一次了”。

如此等等直接间接地反对改革的言论,特别是说改革姓“资”,实用主义者是“和平演变”的社会基础(“猫论”、“摸论”就是最鲜明的实用主义),“走资派还在走”,都是邓小平所无法容忍的,于是就有了1992年春天的南方之行。他一路走,一路谈,提出了“三个有利于”和“市场经济不等于资本主义,社会主义也有市场”,“中国要警惕右,但主要是防止“左”,“社会主义的本质,是解放生产力,发展生产力,消灭剥削,消除两极分化,最终达到共同富裕”等著名论断。邓小平以他的高度的政治权威,敉平了反对改革的第二次高潮。

反对改革的政治势力并没有就此罢休,九十年代中期的几份“万言书”,反映了他们力图阻挡历史车轮的努力。如《影响我国国家安全的若干因素》、《未来一二十年我国国家安全的内外形势及主要威胁的初步探讨》、《关于坚持公有制主体地位的若干理论和政策问题》、《1992年以来资产阶级自由化的动态和特点》。这些以反对改革为主旨的“万言书”,虽然激起小小的波澜,但没有产生什么强烈的反应。倒是当时的深圳市委书记厉有为在中央党校的一篇学习心得《关于所有制若干问题的思考》,引起了某些毛左派的狂怒。他们开会声讨,撰文征伐,指斥厉有为“明目张胆地反对马克思主义,反对社会主义”,“反对我党中央的一贯方针”,“从根本上改变党的宗旨和纲领”,着实鼓噪了一阵,却没有产生他们所期待的社会效应。

近几年来,旨在反对改革的“万言书”式的大作多次出现,但都掀不起反改革的高潮,问题在于缺乏吸引社会关注的适当的切入点。“反自由化”和“反和平演变”虽然仍可利用,但这两面旗帜破旧不堪,缺乏新鲜感。就在这个时候,普世价值的概念横空出世,为毛左派提供了绝妙的机会。

普世价值这个概念,顾名思义,指的是符合于全人类的利益,因而普遍适用于全世界的价值观念。它是伴随着全球化的深入发展而出现的,需要经过认真的探讨,不断充实丰富。不同民族、不同国家的所有文明成果,只要具有上述普适性,都可以纳入普世价值的范围。我国传统文化中的自强不息、推己及人、和而不同、讲信修睦等等,就应当成为普世价值的重要内涵。

目前关于普世价值的争论集中在自由、民主、人权等问题上,而且被说成是“西方的普世价值”,是有它的历史背景的。在西欧的资产阶级民主革命时期,革命者高举自由、平等、人权、博爱等旗帜,率领民众,推翻封建专制主义的神权君权统治,建立起具有现代意义的社会结构。一方面,由于“人人生而自由”、“主权在民”、“天赋人权”等理论观念的普适性;另一方面,这些理论观念已经被证实是反封建反专制的利器。所以,处在封建专制主义统治之下的民族和国家的先进分子,无不将这些观念引以为反封建反专制的战斗口号。于是,自由、民主、平等、人权等等,便最先成为世界性的价值理念。

但这些价值理念的真正意义,还不在于它们的意识形态性质,而在于按照这些理念建立起来的社会制度。资本主义社会建立几百年来,这些价值理念的基本内涵没有什么大的变化(虽然思想理论界的各家各派在对它们的阐述上各有侧重),而体现这些价值理念的制度,却随着生产的发展和文明的进步而不断趋于完善,更具普适性。在历史的长河里,这个过程远远没有终结。人类按照普世价值建立起来的社会制度,将还有一个漫长的发展进步的过程。

我在这里之所以不嫌烦琐地叙述这些道理,是因为批判普世价值的人士所反对的,不是普世价值这个概念,甚至也不是自由、民主、平等、人权这些价值理念;他们所反对的,是根据这些价值理念来设计和建立的制度。他们反对用自由、民主的政治制度和社会制度,来取代一党专政、全面垄断的现有制度;反对按照自由、民主、人权等价值理念来改革政治体制和社会体制。这才是问题的本质所在。当前中国社会的现实充分表明,权力不受制约的政治体制,是一切社会弊病的总根源,要把社会放在健康发展的轨道上,就必须参照普世价值的理念,改革政治体制。

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完全有理由断定,关于普世价值的争论,是改革与反改革之争;批判普世价值的高潮,实际上是又一次的反改革的高潮。

与前两次反改革的高潮相比,这次反改革的力量已经具有了许多更为有利的条件:由于改革在江泽民时代走入歧途,各领域都出现了全面的腐败,贫富两极分化,产生了权贵资产阶级和豪强资产阶级,他们同人民大众的矛盾和冲突日益尖锐、日益频繁,伦理失序,道德沦丧,民心不安,社会动荡。这些现象扩展了反改革的社会基础。毛左派正是利用了民众对现实的不满,把这一切社会弊病都归因于改革开放。但他们又不敢明目张胆地反对改革,所以在批判普世价值的同时,重演第二次反改革高潮时的故技,挑起姓“社”的大旗,自命为“社改派”,而把坚持改革开放的人士斥之为“资改派”。“赵紫阳集团”就是他们从“资改派”演化出来的新式武器。

稍有当代史知识的人都知道,三十年前从安徽农村发端的经济体制改革,和八十年代发轫的政治体制改革,是“邓胡赵体制”带领中国人民走上健康发展的新路的伟大实践。它彻底改变了中国的落后面貌,使中华民族得以扬眉吐气地跻身于世界民族之林。这是一个并不完美的“铁三角”,却仍不失为能够推动历史前进的最高层政治结构。遗憾的是,邓小平是一个两面性非常突出的人物,当他自认为统治权力和既得利益受到威胁的时候,他那维护统治特权的专制性就压倒了推进改革开放的民主性。他先是砍掉了左膀胡耀邦,引起了第一次反改革的高潮,但只有三四个月就被赵紫阳压下去了;接着他又砍掉了右臂赵紫阳,导致了长达两年的第二次反改革高潮,他不得不离开反改革气焰高涨的北京,到南方去发表一系列有针对性的讲话,才打退反改革的叫嚣。

可见,改革开放是“邓胡赵体制”的产物。为什么毛左派单挑赵紫阳开刀呢?这是不难理解的。邓小平的历史威望和民间对胡耀邦的崇敬,使反对他们带有更大的风险。赵紫阳则不同,他既是经济体制改革和政治体制改革的实际领导者,又是早已被当权者打翻在地,去世三年多,死无葬身之地的政治受难者。拿他来祭旗,既可以否定过去的改革开放,又无政治风险。而把那些锐意改革者纳入“赵紫阳集团”,要他们为社会上出现的种种不良现象负责,把老百姓的怨气怒气都转移到他们身上,就可以为复辟毛式专制扫清道路。这大概就是毛左派祭起“赵紫阳集团”这颗“番天印”的如意算盘。

这些毛左派真是玩“时间差”的高手。谁都知道,目前中国社会的种种不良现象,如贫富两极分化,社会全面腐败,权贵、豪强同人民大众的矛盾和斗争日益尖锐,等等,主要是从江**当政的九十年代才严重恶化的,这时的赵紫阳被幽闭在家,毫无行动自由,怎么能让他来为此负责呢?这是往前打的“时间差”。还有朝后打的“时间差”,就是把江时代造成的恶果,都算在胡温的账上,向胡温反攻倒算。署名为李必胜者所写的《对30年改革十大失误原因和责任的追问》,就赤裸裸地暴露出他们的卑劣用心。

与第一次、第二次的反改革高潮相比,这次高潮来势更猛,火力更旺。如果说,前两次的口号还主要放在要求当政者改弦易辙上,那么,这次的目标却提高到了改变领导格局的高度。这就不禁使人们浮想联翩,他们是想借助于帮派势力呢,还是被帮派势力所利用,或者,是与帮派势力沆瀣一气?

这个扑朔迷离的背景,使这次改革反改革的斗争显得更加复杂,更加尖锐,也许,更加漫长。前两次高潮有赵紫阳、邓小平那样的权威人物站出来平息反改革的叫嚣,这次能出现这样的人物吗?

2008年12月16日

2008年12月19日星期五

邓伟志等学者上书叫停普世价值之争

普世价值之争:北京新一波批资潮 学者上书叫停

(加拿大新闻商业网www.newnews.ca 12月18日讯)亚洲周刊纪硕鸣/北京又掀起新一波批「资」热。在中国改革开放取得长足进步下,一场紧锣密鼓的大批判开始了,焦点是「普世价值」,有人将 之看作资本主义的价值观而批之,抱火猛烈,也有人作出反批驳。新一轮批「资」潮令人心生疑窦,中国改革开放三十年,是否已经到了可以争论姓「资」姓「社」 的时候了?

著名社会学家邓伟志等四位学者最近上书中央,要求叫停有关普世价值的争论。上书的学者包括上海一位研究价值观发展史的专家,有价值观发展史专著;一位新权 威主义的理论家及中国社科院的一位学者。不过邓伟志认为不方便透露其他人的名字。他们要求中央叫停争论普世价值,因为中国改革开放仍在发展期,需要维护安 定的社会环境。

当年社会主义搞市场经济,前无借鑑,后无经验,姓「资」姓「社」与其空泛争论,不如以实践证明。改革开放总设计师邓小平就提出不争论,判断的标准,应该主要看是否有利于发展社会主义社会的生产力,是否有利于增强社会主义国家的综合国力,是否有利于提高人民的生活水准。

事隔多年,姓「资」还是姓「社」又摆上台面,批「普世价值」上纲上线,有政治扩大化倾向。接受亚洲週刊访问时,邓伟志说:「我们提出,普世价值是学术问 题,应该在学术界讨论,而不应该以权势介入,否则,有不同意见就不敢表达了。」上书中表示,普世价值其实质是讲共性和个性、相对和绝对问题。邓伟志表示, 就说自由平等,你说相对真理也可以,你说是相对中的绝对真理也可以,看什麽条件,条件变了是可以转换的。「用哲学观来说明,很容易解决的问题,为什麽现在 要大动干戈呢?」

邓伟志等学者强调,应该去「泛政治化」,「理论讨论要和外交政策相衔接,我们刚刚讲『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又马上批普世价值,这样的做法,是否还会 产生其他的国际政治影响?」上书认为,普世价值是改革开放的基本理论,如没普世价值,还谈得上与国际接轨吗?目前的批判,已引起国外猜测,不要再在国外的 猜测上火上浇油。

前一阵,北京也曾对民主社会主义有过争论。邓伟志认为,批民主社会主义是不明智的,民主社会主义可能与中国的社会主义民主不一样,但要从国际统一战线来考 虑问题。邓伟志再三强调:「中国没有很多的成本作无谓的争论,对有些问题可以讨论,但不能泛政治化,不要因此而影响中国改革开放的进程。中国的改革开放还 是在探索阶段,尤其是与国际接轨方面。」

二零零八年,中国走过了改革开放三十年的路,但仍然还没有走完总设计师邓小平为中国发展设计的改革开放之路。邓伟志说:「中国改革开放三十年,更应该谨慎。我们从斗争到和谐,现在在纪念时,也不要斗争,要和谐。」

在公开场合,邓伟志曾多次提及,这三十年来,他写了很多文章,但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三十年前「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起草者,一个个都倒楣了,只有 一个半人没有倒楣。胡福明起草了第一稿,遇到过压力,后来逃过一劫。还有半个是沉宝祥。有人说,他在中央党校不是主流,吃不开。「凡是讨论真理标准的都不 香了,为什麽?」

当年由胡福明起草、经《光明日报》理论部修改讨论形成《实践是检验一切真理的标准》一文,再与中央党校理论动态组的孙长江写的《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 准》的文章整合,终成历史宏文。现在孙长江被限制「出场」,发文章难度很大,不能刊照片,当时参与真理标准讨论的中共理论家吴江的名字后来也少见了。最 近,邓伟志出版了个集子,有意将他与孙长江的合照刊出,并写上「与实践是检验真理唯一标准一文的修改执笔人合影」。

三十年来,中国发展的成功之处就在于「改革开放」,但邓伟志觉得,过程中总有一隻无形的手,限制了那些在改革开放过程中起到非常重要作用的人。市场经济需 要无形的手,但这隻意识形态中的无形之手,不时阻碍中国的改革发展。「这次有关『普世价值』的争论,谁也不知道,背后发生了什麽,又是一隻无形的手在起作 用。」

二零零八年初,中国的南部地区正处于特大暴风雪之中,北京思想界也有人颳起批判风暴。一月二十五日,《环球时报》发表北大教授潘维的《敢与西方展开政治观 念的竞争》文章,要解构所谓「普世」价值,说破这「皇帝的新衣」,把一个药方应付百病的荒唐揭穿。五月开始,电视评论家司马南在博客中连续发文,讨伐南方 报系(主要是《南方週末》)宣传的普世价值。此后,从中国社会科学院到教育部「邓小平理论和『三个代表』重要思想研究中心」,从《求是》杂志到《环球时 报》、《人民日报》,掀起了一股批判普世价值的高潮。社会上一批文人批「普世价值」,背后是否另有悬念?据悉,中宣部长刘云山有一次在会上也讲:「什麽普 世价值,还不就是美国价值。」

不过,中国主要领导似乎并不排斥普世理念。国家主席胡锦涛零六年四月在耶鲁大学的演讲中说:「我们将大力推动经济社会发展,依法保障人民享有自由、民主和 人权,实现社会公平和正义,使十三亿中国人民过上幸福生活。」二零零八年五月七日,胡锦涛和时任日本首相福田康夫在东京共同签署的《中日关于全面推进战略 互惠关系的联合声明》中也提到:「为进一步理解和追求国际社会公认的基本和普遍价值进行紧密合作,不断加深对在长期交流中共同培育、共同拥有的文化的理 解。」这里所说的「国际社会公认的基本和普遍价值」,显然是对普世价值概念的表达。温家宝也在多个场合多次提到:「民主、法制、自由、人权、平等、博爱, 这不是资本主义所特有的,这是整个世界在漫长的历史过程中共同形成的文明成果,也是人类共同追求的价值观。」

邓伟志认为,普世价值在理论上是站得住脚的,党内还要来打恶仗、混仗,不利于安定团结。「当年毛泽东在世,中国共产党把马克思主义都看作为普世价值,是放 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奥运提出的,『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也是普世价值;承认联合国宪章,就是普世价值;加入WTO,承认其中的规则就是普世价值。大 家共认的价值就是普世价值。当然也有个性,中国有中国的个性,上海有上海的特色。邓小平讲,市场经济不是资本主义的专利,表明市场经济就有普世价值,但我 们是社会主义的市场经济,就有特性。既有普遍性,又有个性。邓小平也曾说过,我们还吸收一切人类文明的成果,这里讲『一切』。人类人类是一类,是同类。是 人就要讲人道。这也是一种选择。我国常常发表人权状况白皮书,既有普世也有国情。人类文明有很多,我们都要吸收,那就是吸收人类文明的普世价值。」

网上有关批判及反驳的文章很多,邓伟志看了几十篇相关资料,他认为赞同和反对的都有合理的成份,但是双方都犯有把自己的赞同和反对加以延长的毛病。真理是 具体的,多走一小步就会成谬论。有人说,普世价值就是美国价值。他也不赞成这样的普世:「普世价值是人类文明的成果,怎麽就成了美国价值呢?你把凡是讲民 主的,你都将之说成是美国价值,这不合理。我们不能把民主的旗帜让给美国。反对的,也有不合理的成份,最典型的是讲,没有普世价值就不能开放,这有扩大化 的成份,这些都超出了学术,走了极端。把对方的意思延长之后,当靶子来进行批判。」

曾担任民进(中国民主促进会)中央副主席、全国政协常委、中国社会学会副会长的邓伟志以敢言著称。如今他没了这些头衔,但社会学家的责任没退,他说:「退 要裸退,还要进入裸学,做彻头彻尾的学者、彻头彻尾的社会学家,要有社会学家的良心、责任、视野,要有睿智。」事实上,邓伟志所接触的知识分子对批判、争 论「普世价值」,大家是冷淡的,「否则不至于要领导人亲自出马」。

锺沛璋感叹:30年了,政改基本没有跟上.

香港明报2008-12-18报道 中宣部老局长不禁感叹:30年了,政改基本没有跟上.报道说:

在南京一次校友聚会时,原中宣部新闻局局长锺沛璋痛陈社会弊端,呼吁民主改革,已过八旬的他不禁感歎:「30年了,政治体制改革基本没有跟上,连我们这些七、八十岁的老人都觉得步子太慢。」在接受记者专访时,锺沛璋首先援引邓小平在改革初期的表态说:「我们所有的改革最终能不能成功,还决定于政治体制改革。」改革开放30年走到了哪一步?锺沛璋认为在举世瞩目的成就背后,应看到权贵垄断、贫富差距、生态恶化等严峻的现实,而正是由于政治改革不力,才导致了社会问题「井喷」(爆发)的局面。

80%财富在4%的人手中

「改革之后谁得益多?80%的财富掌握在4%的人手中,特权阶层、高干子弟层层结合,形成了庞大的利益集团,三鹿毒奶粉事件就是官商勾结的典型。」锺沛璋认为,政治改革就是要完善权力约束与制衡机制,同时坚持资讯公开,政务透明,「只有真正的民主,才能把权力关进笼子里」。 根据官方调查材料,锺沛璋估计,中国约有500个特权家庭,加上他们的子孙、亲友及身边工作人员5000万人,形成了一个垄断性的既得利益群体,阻碍覑中国政治改革进程。「权力、财富集中在少数人手中,弱势群体上学难、看病难、住房难,以至于有些人怀念毛泽东时代,认为还不如吃大锅饭有保障。左派不满现状,而右派更认为中国的情很危险,权力没有得到控制,财富没有得到公平分配。」 锺沛璋认为,加速政治改革,中国已没有退路。「出路在于还政于民、还富于民,实行权力监督与新闻自由。不然,一些爆炸性的问题随时都可能发生。」十五岁加入中共,如今已有近70年党龄的锺沛璋强调,「在目前国内、国际的形势条件下,我们党完全能够实行民主宪政。党和国家领导人面临两个考验:为公还是为私,是否有胆有识。机不可失,时不宜待。」

2008年12月14日星期日

杜光:回忆20年前的中国政治体制改革研究会

回忆20年前的中国政治体制改革研究会
(征求意见稿)
杜光

1988年7月12日,中国政治体制改革研究会在人民大会堂举行成立大会,宣告了自己的诞生。研究会的宗旨是“广泛联络从事政治体制改革研究的团体和个人,通过对政治体制改革的理论与实践的研究,为改革和民主政治建设服务。”它虽然自我定性为“全国性的群众学术团体”,但由于政治体制改革这个主题的特殊敏感性,不能不具有浓厚的官方色彩:研究会的名誉会长是党内元老薄一波,担任会长的是中共中央政治体制改革研究室副主任周杰,另聘请24位有关部委的领导人为顾问。

研究会在它的章程里规定自己的任务是“(一)开展政治体制改革的理论探讨和政策研究,在研究活动中提倡解放思想,实事求是,贯彻‘百家争鸣’的方针。(二)促进国内外政治体制改革研究的学术交流和合作。(三)就政治体制改革问题向有关部门提出建议,提供咨询。(四)进行有关政治体制改革的宣传和活动。”为了完成这些任务,研究会有着开展活动的广阔空间,只要认真踏实地进行研究和活动,就可以为推进政治体制改革,作出有益的贡献。但是,谁也没有料到,研究会成立只有一年,便因为发生“六四”镇压而政治形势突变,不得不于1989年7月决定“暂时”停止活动,偃旗息鼓。之所以是“暂时”停止活动,是希望不久就能形势好转,出现政治体制改革的良好环境,研究会便可以恢复活动。谁知道这一停竟停了19年。什么时候能够看到恢复活动的曙光呢?这就很难说了,也许永远恢复不了而成为历史的陈迹。因此,我认为有必要记下这个研究会的活动情况和短暂的生命历程,让后人知道,在那个改革即将发生逆转的岁月里,曾经有人为改革中国的政治体制而执着地组织理论研究,宣传鼓吹,摇旗呐喊。他们的努力虽然因为情势的突变而没有奏效,但这种精神却仍然值得后人延续、继承,发扬光大。在中国政治体制没有脱离专制主义的阴影之前,政治体制改革依然是摆在中国人民和一切政治力量面前的严重课题。

(一)研究会成立的背景

1987年7月25日,赵紫阳在中共十三大的政治报告里提出:党中央认为,把政治体制改革提上全党日程的时机已经成熟。改革的长远目标,是建立高度民主、法制完备、富有效率、充满活力的社会政治体制;改革的近期目标,是建立有利于提高效率、增强活力和调动各方面积极性的领导体制。政治报告提出了七个的改革任务,第一条就是党政分开。

开展政治体制改革,并把党政分开列为政治体制改革的首要目标,是邓小平在1986年6月和9月的几次讲话里提出来的。9月18日,赵紫阳邀请胡启立、田纪云、薄一波等座谈政治体制改革如何启动的问题。23日,他给中央政治局常委写信,建议成立中央政治体制改革研讨小组,由赵紫阳、胡启立、田纪云、薄一波、彭冲等5人组成,研讨小组的任务是为政治体制改革探讨思路,设计蓝图,提供中央政治局常委决策。小组下设办公室,作为研讨小组的日常办事机构,办公室的基本工作方法是阅读材料,议论问题,由鲍彤、严家其、贺光辉负责。赵紫阳的建议经过常委分别批示同意后,10月4日便成立了中央政治体制改革研讨小组的办公室(以下简称政改办)。

政改办成立后,从中央机关等处陆续抽调了二十余名中青年学者才俊,参加政改办的工作。他们除积极开展自身的研究讨论外,还邀请专家、学者、民主党派成员和有关部门的负责官员,举行座谈会,听取他们对政治体制改革的意见和建议。11月中旬,根据政改办的建议,又建立了7个在党中央直接领导下的专题研究组,要求他们组织人员,分别就以下专题进行研究:1、政治体制改革的基本原则,由廖盖隆牵头;2、党政分开,由温家宝牵头,陈俊生、王汉斌参加;3、党内民主与党的组织,由周杰牵头;4、权力下放和机构改革,由贺光辉牵头;5、干部和人事制度改革,由王兆国负责;6、社会主义民主,由胡绳牵头,李定参加;7、社会主义法制,由佘孟孝牵头。

接着,又在中央党校建立了7个同样专题的研究组,由中央党校副校长陈维仁牵头。

从这个阵势就可以看出,这是一个吸引体制内大量知识精英、志士仁人广泛参与的研讨活动。在1986年11月到1987年4月的时间里,政改办自身召开了三十多次座谈会,14个专题研究组分别举行的座谈讨论,更是不计其数。在此期间,中央政治体制改革研讨小组在赵紫阳主持召开了7次会议,听取政改办的汇报,讨论、指导进一步开展研讨的具体措施。

1987年4月,政改办在自身研讨和吸收两套各7个专题研究组的研讨成果的基础上,开始起草《关于政治体制改革的总体设想》,经过深入讨论、征求意见、反复修改后,于8月底报送中央研讨小组。9月14日,党中央政治局讨论并原则通过《总体设想》,决定提交十二届七中全会。9月27日,邓小平在《总体设想》上批示:“完全赞成。”10月20日,七中全会讨论通过了《总体设想》。赵紫阳在十三大政治报告里关于政治体制改革的内容,就是经过这样广泛、充分的讨论研究,在集中了无数知识精英的聪明才智的基础上产生的。

中共十三大提出了以党政分开为首要目标的政治体制改革任务,开启了政治体制改革的大门。但是,怎样贯彻落实,却难度很大。实现党政分开,把国家政权交还给政府,无疑是克服现行政治体制的各种弊端的最佳选择,它被十三大列为政治体制改革的首选目标,可以说是理所当然。《人民日报》在十三大后不久的11月26日发表了赵紫阳10月14日在十二届七中全会预备会议上的部分讲话内容:《关于党政分开》,赵紫阳说:“政治体制改革,首先是领导体制的改革。党政不分,、以党代政这个问题不解决,整个政治体制改革都无法展开。”

如何开展以党政分开为首要目标的政治体制改革,逐步解决党政不分、以党代政问题,是实施十三大政治报告的最重要的课题。由于传统观念的深刻影响和利益攸关,推行党政分开的每一个改革措施,都会遭遇到体制内部的强大阻力。为了扫清障碍,非常需要从思想理论上对政治体制改革的必要性和迫切性,它的性质、意义和步骤等等,进行系统中肯的研究和广泛深入的宣传,使以党政分开为首要目标的政治体制改革成为全党全民的共识,保证党政分开这个伟大变革得以顺利展开。

另一方面,十三大以前的研讨,主要是在体制内部的高层进行的,而且一直处于闭门研究的状态,不公开,不登报。这在政治体制改革方案的形成过程中当然是必要的,适宜的,但在正式提出改革方案后,为了贯彻实施这个方案,使它能够获得广大民众的赞成和支持,就必须在全社会的范围内,推动政治体制改革的研究讨论和宣传。

这两方面的实际情况,使建立一个全国性的、群众性的政治体制改革研究机构,成为迫切的需要。

(二)研究会为什么要挂靠在中央党校?

按照社会团体管理办法,任何社会团体都必须挂靠在正式的机关上。中国政治体制改革研究会是挂靠在中央党校的,工作人员多由党校教师兼任,办事机构也设在中央党校。这个情况是同中央党校在政治体制改革方面的特殊条件分不开的。

在酝酿成立中国政治体制改革研究会的时候,曾有人建议把研究会挂靠在十三大后成立的中央政治体制改革研究室,由研究室主任鲍彤任会长,但这个建议很快就被否定了。他们拒绝成为研究会挂靠单位的原因,据我分析,有以下三条:首先,政治体制改革研究室作为党中央的直属机构,负有特殊的政治任务,不适于接受群众性的研究团体的挂靠;而中央党校虽然也是党中央的直属机构,但毕竟是一个教学和研究部门,挂靠在这里,不会有太明显的官方色彩。其次,中央政治体制改革研究室是在政改办的基础上建立的,政改办的任务就是具体组织政治体制改革的研究和讨论,为党中央提供改革方案的参考。十三大的召开,意味着政改办的任务已经完成,有些人员回原单位,留下来的人数不多,无暇指导、参与并推动研究会的工作;中央党校则不同,它有四五百名教师,还有大量对政治体制改革怀有浓厚兴趣的研究生,有着丰富的人力资源可供研究会调遣。再次,研究会需要面向广大民众,研究室由于本身的特殊性质和特定任务,在联系群众方面带有很大的局限性。虽然党中央的政治体制改革研究室成立后,各省市地县的政策研究室也纷纷改组为政治体制改革研究室,从中央到地方,构成了一个业务系统,但在联系群众、开展研究、拓展活动等方面,还将会力不从心。中央党校则不同,复校以后(按:全国党校在文化大革命期间几乎全部被摧残殆尽,粉碎四人帮后才逐渐恢复),到八十年代中期,全国已经建立起两千七百多所党校,有三万余理论教师,几年来经过业务上的来往,加上召开多次党校工作会议、党校系统科研工作会议、各个专业的学术讨论会等等渠道,上下级党校和各级党校之间,已经建立起密切的联系。此外,各级党校出于教学与科研的需要,同当地的高等学校和研究机关,都时有交往。这些情况表明,把中国政治体制改革研究会挂靠在中央党校,依靠这些有利条件,便于尽快地在全国范围开展活动。

除了上述客观条件外,起决定作用的还是中央党校自身的主观条件。

中央党校的师生在教学和科研的实践中,一贯提倡理论联系实际。对于改革开放新时期的最大的实际——体制改革,包括政治体制改革,理所当然地给以密切的关注。早在1985年春,中央党校理论部有的研究生就成立政治改革研究小组。他们座谈讨论,调查研究,十分活跃。1985年暑假期间,部分研究生在中国经济体制改革研究所的支持下,对县级领导体制,进行了有重点的调查研究。随后编辑出版的《县级党政领导体制调查报告集》,收集了28篇关于县级政治体制、机构改革、人事制度等问题的调查报告。其中,《党政分工是县级领导体制改革的关键》(陈怀鹏)、《党政不分、以党代政的问题远还没有解决》(黄海、陈小平)、《改善党政关系,促进体制改革》(牛安生、李健),都涉及党政分开问题。这个调查报告集还附录了几篇有关深圳特区政治体制改革的调查报告,如《对特区党的领导体制改革的几点看法》(迟福林)、《特区政治改革刍议》(李永春)、《深圳的行政管理体制如何跳出原有的框框》(聂高民)等。

邓小平在1986年6月10日、28日连续提出政治体制改革,并强调党政分开。7月9日,薄一波到中央党校作报告,传达了邓小平关于政治体制改革的讲话。同月16日,王兆国也到中央党校作了关于政治体制改革的报告。两个报告,进一步推动了中央党校师生研究政治体制改革的热情。6月下旬到10月,理论部研究生连续多次举行以政治体制改革为主题的座谈会、研讨会,其中有两次是和其他高等学校研究生和研究部门联合召开的,在国防大学举行。10月18日,中央党校召开教研室主任会议,组织教师到各地,进行以政治体制改革为主要内容的调查研究。

中央政改办成立后,从中央党校抽调了几个研究生到政改办工作,包括迟福林、吴伟、黄海、陈小平、严书翰等。在政改办10月10日的例会上,迟福林介绍了近一两年来中央党校关于政治体制改革的探讨研究情况。根据中央党校在这方面具备的条件,政改办决定在中央党校也建立7个专题研究组,与中央的7个专题组同步进行研究。为了适应这任务,中央党校也成立了政治体制改革研讨小组,由副校长陈维仁、副秘书长史维国、科研办公室主任杜光三人组成,陈维仁任组长。

研讨小组成立后立即着手组织7个专题研究组,并迅速投入研讨活动。各个专题研究组的负责人分别是:政治体制改革的基本原则:崔佩亭、蓝蔚青;党政分开:史维国、聂高民;党内民主:万福义、王贵秀;机构改革:王哲民;干部人事:蔡长水;社会主义民主:沈宝祥、董新民;社会主义法制:李用兵。每组成员从七八人到十余人不等,大部分是研究生和青年教师。中央党校房管处在22号楼三层给我们拨出12间房间和一个会议室,作为研讨小组和各专题研究组的活动场所。从11月下旬开始,这几个活动场所就洋溢着热烈激昂的讨论声、争辩声。特别是到了晚上,白天有工作或上课的人都来到这里,经常讨论到深夜十一二点,经过再三劝告才回去休息。

为了及时交流情况,反映问题,党校研讨小组从1987年1月15日开始编发《研讨简况》,到6月25日,共出了24期。

在研讨过程中,党校研讨小组和各专题组分别参加了中央研讨小组的各专题组向政改办的汇报和讨论。党校研讨小组成员还参加了赵紫阳主持的历次中央研讨小组会,在2月14日和3月28日的第三次、第四次会议上,陈维仁和史维国分别汇报了中央党校各专题组的研讨情况。

在记叙中央党校的研讨情况时,似乎有必要提一下当时的反自由化高潮。

1987年1月胡耀邦被迫辞职后,“左派人士”得意忘形,到处开会、讲话、做报告、印文章,掀起了反自由化的高潮。中宣部甚至发布正式文件,把反自由化定为全年的中心任务。中央党校的一些反自由化积极分子也蠢蠢欲动,有人散布流言,说:“杜光助长了研究生中的自由化思潮。”“中央党校一些青年干部的自由化观点根源就是杜光。”“这个人三十年来同党离心离德”,“到现在还是一个右派。”有人收集了我在一些文章上的批语,上报给党校领导人。这些人想以我为主要目标,在中央党校也掀起一场反自由化运动。幸而中央党校当时的校长高扬不为所动,按兵不发,使中央党校不致卷入“左派”煽动的反自由化的漩涡。

赵紫阳5月13日在“宣传、理论、新闻、党校干部会议”上的讲话,刹住了这股反自由化的妖风。在此以前的几个月里,反自由化的消息纷至沓来,许多“左派”人士的讲话、报告也广为传播,这些情况对中央党校的政治体制改革研讨工作虽然没有明显的妨碍,但在这个政治阴影的笼罩下,多少也影响了一些同志的积极性。我们的研讨报告就是在外面的反自由化高潮汹涌期间完成的。

从1987年1月起,各专题组的研讨报告陆续完成初稿。由于初稿是按专题分别撰写的,体例文字不甚一致,内容也有一些交叉重复,很需要进行统一的调整、修改。于是又成立了综合组,由杜光、崔佩亭、王贵秀、董新民四人组成。他们对7个初稿逐一地加以研究讨论,进行修改,最后由研讨小组审议定稿。在修改过程中,研讨小组还邀请部分学员和教师,举行了十多次座谈,听取他们对各专题研讨报告的意见。每份研讨报告都经过反复修改,如社会主义民主的研讨报告是在第八次修改稿的基础上改定的。

中央党校各专题小组最后完成并向中央政治体制改革研讨小组上报了六份研讨报告。第一份报告《党政分开专题研讨报告》于2月8日正式上报。接着,2月22日完成了《关于党内民主与党的组织的研讨报告》,4月16日上报《关于社会主义民主若干问题的研讨报告》和《关于机构改革的几个问题》,5月6日上报《干部人事制度改革的研讨报告》和《关于法制建设的研讨报告》。

与研讨小组开展专题研究的同时,有些青年教师和研究生也自发地组织编写有关政治体制改革的书籍,其中最值得一说的是王伟光和李永春分别主持的两套丛书,王伟光主持编写的是《改革的理论与实践》丛书,共9册,1988年7月由黑龙江人民出版社出版。李永春主持编写的是《中国政治体制改革研究与资料》丛书,共22册,也在1988年由春秋出版社出版。

在专题研讨报告进入尾声的1987年3月,政改办考虑到推进政治体制改革十分需要开展有关的理论研究;为了组织最广泛的理论研究队伍,亟需收集古今中外有关政治体制的著作,汇编一套资料丛书,为研究者提供便利的条件,促进政治体制改革理论的繁荣与发展。于是,就有了“政治体制研究资料丛书”的设想。政改办委托北京大学图书馆编制有关的目录索引,由中央党校的政改研讨小组组织人员汇编书稿。

这项工作从1987年9月正式开始,由冯仑、洪承华等具体策划。我们动员了校内外的一百多名教师、专家、研究生参加,计划按照6类39个题目,选取国内外的第一手资料,编出58本资料书。这个巨大的工程,也展现出了中央党校在政治体制改革研究方面的实力。

以上这些情况充分说明,把政治体制改革研究会挂靠在中央党校,以中央党校的教师和研究生构成为研究会的主力,是理所当然、势所必至的选择。

(三)生气勃勃、蒸蒸日上的一年

研究会虽然只存在了一年,但这一年里的生气勃勃的各项活动,为研究会的进一步发展打下了良好的基础。如果不是“六四”打断了它的蒸蒸日上的势头,它将有可能为中国的政治体制改革,作出无可限量的贡献。

(1)组织概况和工作计划

中国政治体制改革研究会是1987年底开始筹备的。12月16日,陈一谘和严家其来到中央党校,同史维国、杜光探讨成立研究会的问题。3月2日,中央党校正式致函国家发改委,说明:“为了广泛团结从事于政治体制改革研究的理论工作者,深入开展改革理论的研究,以推进我国政治体制改革的顺利发展,中央党校政治体制改革研讨小组经与中央政治体制改革研究室和中国社会科学院政治学研究所商洽,以中央党校为主发起成立中国政治体制改革研究会,挂靠中央党校。现报上研究会筹备组名单和章程草案,请予审查,并望准予备案。”同时上报了筹备组成员的名单:史维国(召集人)、陈一谘、严家其、陈群林、杜光、陈小鲁、高山。

经过几个月的紧张筹备,研究会于7月12日举行大会,宣告成立。成立大会前夕,已经有会员1221人,其中个人会员273人,团体会员34个,948人。400多名会员参加了在人民大会堂举行的成立大会,通过了筹备组提出的《中国政治体制改革研究会章程》,选举了理事会和常设机构。

按照这个章程,研究会的领导机构是会员代表大会,执行机构为理事会。理事会的常设机构是常务理事会,由会长、副会长、干事长、副干事长组成;常务理事会的办事机构是干事会,由干事长、副干事长和各部主任、副主任组成,干事会设会务、研究、联络、出版、事业等五个部。各部干事均由干事长提名,经常务理事会审定。

在7月12日成立大会通过的常设机构是:名誉会长薄一波,会长周杰,副会长史维国、陈一谘、高放,干事长杜光,副干事长唐欣、盛斌、朱满良,顾问有于恩光、李定、杜润生、宦乡、高扬、范荣康、赵复三、尉健行、崔乃夫、鲍彤、贺光辉、蔡诚等24人。(筹备时原拟由严家其出任副会长,严再三婉拒,需要重新物色一位学术界人士,我提出高放,理由是:1、他的理论专业包括政治体制;2、他对政治体制改革颇有一些独立的见解;3、他长期从事理论教学,桃李满天下,有广泛的社会联系。大家同意我的建议,推举高放为副会长。)

根据研究会开展活动的需要,研究会建立了学术委员会,由高放兼任主任,崔佩亭任副主任。干事会各部的负责人,分别是:研究部主任王伟光,副主任李忠杰、卢中原、齐连池;会务部主任侯少文,副主任张峰;事业部主任朱满良,副主任李中印;出版部主任柏铮,副主任姚鹏;联络部主任韩康,副主任马小军。另外,研究会成立后还陆续建立了几个民间性的研究所,包括:国家公务员研究所,所长仝志敏,副所长初尊贤、李如海;社会调查所,所长于冰,副所长卢中原;环太平洋研究所,所长史维国,副所长盛斌;国外情报信息研究所,所长王小平,副所长唐云、张海洋;政治理论研究所,所长刘德福,副所长荣剑。已经报来准备成立的还有县级政权建设研究所、祖国统一理论研究所、政党制度研究所、党章研究所、党内民主与党的建设研究所、政治发展战略研究所等。正在准备建立的还有湖北孝感的社会调查中心、沙市的企业领导体制研究会。此外,还有两个挂靠在研究会的二级研究机构,一个是青年外语人才联谊会,一个是成都的人事产业研究中心。

研究会成立后的首要问题是如何发展会员。常务理事会认为,研究会初创期间不宜大量发展会员。为慎重起见,第一步先发展团体会员,同时在北京适当吸收个人会员,外地暂不接纳个人会员。以后可以在开展研究活动的过程中逐步扩大组织。

研究会常务理事会在7月18日举行第一次会议,通过《中国政治体制改革研究会1988——1989年工作计划纲要》,提出18项活动内容,其中由会务部承担的3项:发展会员;定期召开听取意见的座谈会;每年六七月举行理事会;后来还加上编印《会员通讯》。研究部承担的有4项:组织会员的研究活动;成立课题组,筹办研究所;开展学术交流活动;筹办政治体制改革信息咨询公司。联络部承担的4项:与全国性的学术团体建立联系;开展国际学术交流;组织会员出国访问进修;筹备1989年将要召开的社会主义国家政治体制改革国际学术讨论会。事业部承担3项:创办经济实体,实现创收;与国内企业界和基金组织建立联系;开展有偿服务。出版部承担的任务有3项:办好会刊《中国政治体制改革》;组织编辑政治体制改革丛书,筹办出版发行公司。另有一项是建立政治体制改革实验基地,由干事长、副干事长直接承担。这个工作纲要,基本上就规范了研究会此后一年的活动。

(2)《政治体制研究资料丛书》

但有一项重要任务没有列入这个纲要,这就是接续《政治体制研究资料丛书》的编辑工作。这套丛书是中央党校研讨小组接受政改办的委托组织编辑的。研讨小组在十三大后即告结束,为了加强这项工作,1987年11月成立了丛书编委会,由鲍彤、周杰、贺光辉、史维国、严家其、陈一谘等六人组成,但实际工作仍然照常由我们进行。编委会成立的时候,已经有四分之三的书稿完成初稿。下一步的工作主要是审核、修订,或删或增,统一规范,保证质量。有的书还请了有关的专家作为顾问,进行指导,如《民主政治总论》请了于浩成,《选举制度》请了萧蔚云,《宪法监督》请了应松年,《政党制度》请了季方。为了及时汇报、交流丛书编辑、修订的情况,我们从1987年11月到1988年5月,印发了14期《编辑简报》。

这套丛书包括政治制度、政党体制、政府机构、人事制度、民主制度、司法制度等六大类,39种,58册,约三千余万字。各卷内容按照三个部分九个方面的材料汇编:第一部分包括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的有关论述,中外政治家、思想家的有关论述,与该专题有关的重要文献;第二部分包括中国历史上有关制度的改革,解放以来中国有关制度的改革,社会主义各国有关制度的比较,西方国家有关制度的比较;第三部分包括建国以来特别是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的有关理论观点摘编,重要的书目论文索引。

按照分工,这套丛书中的9种12册有关人事制度的资料,由中共中央组织部曹志、刘俊林主持,由劳动人事出版社和北京大学出版社分别出版;其他5大类30种46册,由我作为中央党校研讨小组成员负责组织,研究会成立后,我作为研究会的干事长继续主持其事。丛书编好后将全部由华夏出版社出版。

1988年7月,陈一谘通过邓朴方,请邓小平题写书名。我们本来想请他写的是“政治体制研究资料丛书”,他却写成了“政治体制研究丛书”,少了“资料”二字。我们一开始有点失望,但后来一想,这样反而更好,我们可以把正在编的这套书列为丛书的“资料卷”,以后理论研究开展起来了,研究成果编辑成书,可以列为“理论卷”。在我们的想象里,将会有大量出版物由于我们的辛勤劳动而问世。现在看起来,当时的想法是过于乐观了。

从1987年11月到1988年5月,我们分五批把这套丛书交给华夏出版社。华夏出版社非常重视这套书的出版,为此投入了大量的工作,还聘请了一些社外的出版界人士参与审定书稿。10月25日,华夏出版社在政协礼堂召开《政治体制研究丛书——资料卷》的新闻发布会,介绍丛书的主要内容和编辑过程,宣布丛书的书稿已经全部加工整理完毕,正在陆续发印,年内即可有部分卷册问世,预计到1989年9月底全部出齐,向建国四十周年献礼。

1989年初,北京大学出版社率先出版了《各国公职人员工资福利制度》上中下三册,华夏出版社也有部分卷册已经印出,准备发行。我们本来期望,这套丛书适应了十三大提出政治体制改革的需要,将会受到社会各界的欢迎,并有力地促进政治体制改革的理论研究。华夏出版社也希望丛书能大量发行,带来可观的利润。但是,发生在1989年春夏之际的对学生运动的镇压,却彻底破坏了我们的想当然的期待。由于某些书稿收有赵紫阳、胡耀邦的讲话、文章,这些资料当时都成了不许出现的禁忌,有一部分丛书华夏出版社已经印好,放在仓库里,不得不重新处理。赵紫阳、胡耀邦的报告、讲话,当然都要拿掉;扉页上的编委会和编辑部名单,因为有鲍彤、陈一谘的大名而撤消,高山写的总序也被撕下。华夏出版社为此支付了大量的人力物力,浪费了许多时间,直到1994年才得以正式出版。这个时候,政治体制改革已经被领导人从议事日程上取消,这套丛书的滞销是可以想象得到的。一百多位编书者的劳动没有产生应有的社会效益,华夏出版社因此遭受了十几万元的损失。虽然这个趋势不是我个人所能挽回,但十多年来我一直引以为憾。

这套丛书在当时没有发挥作用,当然是十分可惜的。但它对政治体制改革的理论研究的价值是不能抹杀的。近几年来,人们对政治体制改革的兴趣逐渐增加,在朝者在野者都时有论及。我热切地希望,在今后政治体制改革的理论研究和政策实践中,这套丛书能够得到重视,发挥应有的积极作用。

除了资料丛书外,研究会的其他活动,也因为形势的剧烈变化而受到极大的影响。1988年夏,邓小平提出“价格改革闯关”,并表示“长痛不如短痛”。8月15日到17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在北戴河举行第十次会议,讨论姚依林主持制定的价格改革方案。这个消息传出后,社会上很快就出现挤兑存款、抢购货物的风潮,这是1950年后三十多年来未曾有过的。价格改革的失败,既引起了民间的不满,也导致了领导重心的转移。吴国光在《赵紫阳与政治改革》一书里是这样描述这个转折的:“从‘新秩序’转到‘整顿秩序’,从改革闯关转为治理环境,从发展民主转为强化党的领导,中国的政治局势在1988年夏季发生了重大的转折。”9月下旬的十三届三中全会后,“经济体制改革相对迟缓下来,而政治体制改革则基本上完全停滞。”这就是说,政治体制改革研究会成立后只有两个多月,形势就变了,无论是领导机构的政策指导,还是广大民众的关切重点,都已经离开了政治体制改革。研究会的活动当然不能不受到严重的制约,以致有些活动虽然下了很大工夫,最后却劳而无功。尽管如此,我们还是本着研究会成立时的宗旨,为推进政治体制改革的理论研究而努力,在这短短的一年里,兴致勃勃、干劲十足地做了不少工作。

(3)研究会的其他活动

第一,组织理论和对策的研究,如建立一些专题研究组,确定了参与研究的人员和带头人,课题的主旨和纲要,完成的大体期限,需要支付的最低限度的经费等等。另外,在1988年9月16日的《会员通讯》第二期上,公布了第一批参考选题,欢迎会员选择申报,报来选题或推荐课题者有52位个人会员和6个集体会员,已经立项的专题组有《中国政党制度的现状与前景》、《各国政党制度比较研究》、《县级政权体制研究》、《中国民主政治的发展道路》、《日本政治现代化的过程、条件及其对中国的启示》、《党内民主之路》,《廉政建设》,还有浙江丽水报来的《农村基层党组织和政权建设研究》。中央党校的教师和研究生有的打电话联系,有的当面商谈,有的提出书面申请;校外也有人来电话询问,或寄来论文,反映颇为热烈。可惜,这些努力都被淹没在“六四”的枪声里,有些连阶段性成果都没有来得及产生,成了虽然绚丽却没有结实的无果之花。

第二,组织了7次关于政治体制改革的座谈会,其中两次邀请有关研究机关和大学的学者参加,两次座谈会的参加者分别是党校的教师和研究生。还有三次座谈会是邀请党校学员,分别就加强法治、廉政建设和企业领导制度进行座谈。

另外,还曾计划召开两次规模较大的研讨会,但都没有开成。一次商得中共江苏省委同意,与南京市委合作,定于1988年12月16日到20日在南京华康宾馆召开“县级领导体制研讨会”,讨论县级领导体制的现状和存在的问题,以及改革县级领导体制的基本理论,“议行合一”是否可行等。会议筹备基本就绪后,于11月10日发出通知,邀请部分县长、县委书记和政治体制改革研究机构参加,但中途被告知应该停办,只好打住。

另一次是与中共河北省委、保定市委联合召开“为政清廉研讨会”。1989年1月,在保定举行了有研究会副会长史维国和保定市委书记韩立诚参加的筹备工作会议,商定于1989年3月24日到29日在保定古城宾馆召开有800人参加的大型研讨会,由我和保定市委秘书长靳伯仁担任研讨会领导小组组长、副组长,并致开幕词。开幕式上将请中央党校校长高扬讲话,闭幕式则请河北省委书记邢崇智总结。这两次会议都因为当时全国形势比较紧张,周杰会长临时叫停,使得我们和南京市委、保定市委都非常被动。

按照原定的计划纲要,1989年将召开一次社会主义国家政治体制改革的国际研讨会。我们初步准备在9月里召开一个约有40人参加的小型研讨会,国内25人,国外15人,会期5——7天。为了解决会议的经费问题,我们向中国改革与开放基金会北京办事处申请资助,他们同意资助3.7万元。我和盛斌在4月20日前往该处签订《批准项目通知书(代合同)》。当时北京的学生运动初起,后来的发展使这个计划无法实行,真是遗憾!

计划中在1988年内还将召开几次小型研讨会,主题分别是:关于多党合作制,社会团体的体制改革,政治体制改革与传统文化等,但都没有实现。

第三,同国外学术团体建立联系。

A、研究会邀请日本亚洲政治经济学会理事长、都立大学教授、中日二十一世纪委员会日方顾问冈部达味和琉球大学副教授天儿慧于1988年12月19日至25日前来访问。访问期间,两会介绍了各自情况,就今后建立联系问题交换了意见,在推进资料交换、学术交流、进行联合研究等问题上达成原则协议,并共同拟就《会谈纪要》。冈部等回国后,在四五月间发来日本亚洲政治经济学会和中国政治体制改革研究会开展学术交流的意见书,建议在1989年11月4日至5日或11日至12日在东京举行学术座谈会,就中国政治体制的现状、社会主义国家政治体制的比较研究、日本和东南亚各国的政治体制和经济发展及相互关系等问题进行讨论,中日双方各出5人与会。意见书除提出邀请杜光、高放二人外,另建议在研究会的4位理事谭健、迟福林、王振耀、王逸舟中,邀请3人与会。但当时国内形势已经十分紧张,我们无法明确答复是否接受他们的邀请,只好通过我们驻日本的联络员李廷江告诉他们,待国内形势比较明朗后再确定。接着发生了“六四”,座谈会无从谈起,此后也没有再同他们联系。

B、1988年10月,我以研究会干事长的名义向国外有关研究机构发出建立资料联系的信函,得到许多积极的回应。美国政策研究所寄来了他们编的四本书;美国外交政策研究所寄来该所季刊《Orbis》;布鲁金斯学会发来介绍该会活动、人物和出版物的资料;霍普金斯大学高级国际问题研究学院来信表示,欢迎研究会的学者访问华盛顿时,与该学院学者进行学术交流;哥伦比亚大学东亚图书馆中文部主任安芳湄来信,祝贺研究会成立,并表示希望建立资料交换关系。此外,同斯坦利基金会和福特基金会,也进行了联系和接触。对于这些建立起初步联系的单位,我们都寄赠了会刊《中国政治体制改革》。“六四”以后,有些联系单位还发来他们出版的刊物,但我们却没有回应,所以关系也就中断了。至于与苏联、德国、法国、韩国等学术研究团体建立联系的计划,连书面计划都还没有完成就吹了。

C、经过外交部办公厅同意,研究会致函我国驻美、日、苏、法、英、西德、意大利、印度、新西兰等九国的大使馆,同他们建立联系,请他们在提供国外政治体制的资料方面给予协助。我们则向他们寄发每期《中国政治体制改革》。

第四,研究会下属的几个研究所也分别开展了一些活动,如:社会调查所在全国三分之一的县里,组织了县级政权建设的社会调查;又受长城空调器厂委托,进行“全国同行业名优产品市场情况”调查;他们曾经准备邀请美国马里兰州社会调查中心主持人罗宾森教授来华访问,并做一些社会调查,常务理事会没有同意。国家公务员研究所在1989年二三月间举办了一次国家公务员制度研讨班;还曾计划9月举行“社会主义国家干部人事制度改革研讨会”,但后来没有实现;他们还着手编写一套《国家公务员丛书》,第一册《国家公务员概论》已经完稿,“六四”一来,计划就无法完成了。国外情报所在1989年1月编印过一期《国外政治体制改革信息》,办了一期中级英语培训班,还编了二百余种外文期刊的目录索引,发起成立了“北京青年外语人才联谊会”,于1988年10月16日在友谊宾馆举行成立大会。廉政建设专题组编印出版了《廉政制度建设经验专辑》。为了拓展活动范围,有些研究所还同国内外的一些学术团体建立了直接的联系。

成都的人事产业研究中心的情况比较特殊。它是由成都人才技术交流咨询服务中心成立的。所谓“人事产业”,指的是以人事和资金双担保的形式,组织城市的科技管理人才支援乡镇企业。这个实验在成都初步取得成功,他们希望推广这个经验,所以成立“人事产业成都研究中心”,并且提出挂靠在政治体制改革研究会。我和朱满良于1989年3月25日前往成都考察联系后,认为这个实验同时涉及人事制度和企业管理,处于政治体制改革和经济体制改革的衔接点,很有研究和试验的价值,建议常务理事会接受他们挂靠,把他们作为政治体制改革的实验基地,得到了常务理事会的赞同。但不久就发生“六四”事件,研究会暂停活动,就没有再联系下去了。

第五,我们还准备:1、组织九十年代理论沙龙,成为比较松散的定期聚会形式。每次有主题,但又不限于这个主题。参加人员多少不拘,还可以带自己的朋友来参加。2、筹备建立出版发行公司;3、酝酿成立政治体制改革信息咨询中心;4、在有条件的城市建立分会;5、在研究会成立一周年的时候召开理事会。这些打算都落空了。

第六,编印会刊《中国政治体制改革》。

编印出版《中国政治体制改革》杂志是研究会的一项重要工作,在研究会成立前就已经开始策划准备。按照原定计划,初期出版双月刊,16开本,每期96页,一年后再改成月刊。创刊号在1989年1月15日出版,订阅者六千余户。

这是一份国内唯一以政治体制改革为内容的刊物,选登的文章,全部围绕这个主题,而且特别注重联系实际,不尚空谈,比较集中地反映了当时知识界研究政治体制改革的理论成果。它本应发挥团结改革力量、唤起民众的积极作用,有力地推进政治体制改革的发展。但由于发生了“六四”而形势急转直下,只出了三期便无可奈何地结束了,第四期已经印好,却因为内部意见分歧而未能发行。

关于《中国政治体制改革》双月刊的具体情况,我正在起草另一篇回忆文章,题为《短命早殇的〈中国政治体制改革〉双月刊》,这里恕不详述。

1989年6月4日的枪声,扑灭了人们对政治体制改革的希望,也扼杀了政治体制改革研究会的生命。7月28日,政治体制改革研究会举行第四次常务理事会,“暂停活动一个时期,下属各研究所予以撤消”。我提出研究所也暂停活动,不要撤消,但没有被采纳。于是,刚满一周岁的研究会就这样从社会上消失了。

(四)结束语:我们丧失了政治体制改革的最好时机

中共十三大点亮了政治体制改革的火把,却没有燃起足以烧毁专制政治体制的熊熊大火。先是“价格闯关”转移了指导思想和整个社会的关注重点,接着是“六四”造成了政治形势的全面恶化。政治体制改革研究会一年里所作的努力烟消云散。我们终于丧失了政治体制改革的大好时机。

今天与20年前相比,政治体制改革的优势和劣势发生了根本的改变。在政治体制改革研究会成立的时候,朝野推动政治体制改革的热情都很高。1987年9月27日,邓小平在中共中央政治体制改革研讨小组提交的《关于政治体制改革的总体设想》上批示:“完全赞成”;10月25日,赵紫阳在中共十三大的政治报告里描画出了政治体制改革的蓝图,形成为全党的统一意志。在民间,政治体制改革已经成为知识分子的热门话题;1985年和1986年在大学校园里兴起的学生运动,都把改革政治体制、实现政治民主化列为主要的口号;在1989年春夏之交的学生运动中,政治体制改革更成为学生们两大诉求之一(另一诉求是反腐败)。而阻碍政治体制改革的势力,还没有发展到足以逆历史潮流而动的程度,包括:1、因政治特权而获得物质利益的官僚,尚未形成为强大的利益共同体,他们以权谋私,大部分是偷偷摸摸的个人行为。2、那些死心塌地地维护旧制度,甚至梦想回到毛泽东时代的毛左派,被粉碎四人帮后的解放思想、平反冤假错案和胡赵新政的一系列改革措施打得蒙头转向,还没有清醒过来,用俗话来说,还没有缓过劲来。3、有些群众因受长期的政治思想教育而习惯于接受旧的政治体制,但是,民间思想观念的惰性是可以通过宣传教育而改变的,政治体制改革研究会和《中国政治体制改革》杂志就可以在这方面发挥重大的作用。

“六四”前的学生运动是政治体制改革的天赐良机,它为政治体制改革的推行提供了广阔的群众基础。对于因特权而获利的官僚和毛左派,学生运动可以发挥巨大的震慑作用;对于广大的民众,则是深刻的启蒙和有力的带动。自从所谓的社会主义改造以来,朝野的意志取向从没有这样契合过,这是多么难得的机会。可惜,部分当权者为了捍卫他们既得的特权地位,竟然冒天下之大不韪,把学生运动这个支持政治体制改革的强大的后援力量,淹没在血水之中,毁灭了这个千载难逢的历史机会。

“六四”的镇压,扼杀了民众的政治体制改革和反腐败两大诉求,这意味着不受制约的政治权力可以肆无忌惮地随意运用。于是,官商勾结,坐地分赃,卖官鬻爵,贿赂公行,敲诈勒索,贪腐遍地;有权有势者侵吞国家资产,掠夺民众财富。一个一个具有共同利益的集团,构成了休戚相关、荣辱与共的权贵资产阶级和豪强资产阶级,成为抗拒政治体制改革的前所未有的强大力量。在民间,十九年来,经济改革走上邪路,工人大批下岗,农民土地被占,学校成了学店,医院如同衙门;与官场极度腐败同步,贫富两极分化,弱者投诉无门。这些社会现实,为毛左派的崛起提供了丰富的营养。他们打着“社改派”的旗号,提出要为“四人帮”翻案,“再来一次文化大革命”,成为反对政治体制改革的理论代言人。

由此可见,目前要推进政治体制改革,比20年前要困难得多。机会一去不再来,这是无可奈何的。但是,历史不能倒退。政治体制改革是无法回避的历史课题。目前的社会形势是如此严峻,迫使我们不能不认真考虑政治体制改革问题。因为,改革现有的政治体制,对权力实行有效的制约和监督,以纾缓人民的苦难;同时实现宪法规定的言论出版自由和结社自由,是解决官民矛盾和社会紧张局面的最有效的选择。历史还能给我们留下多少和平非暴力的改革机会?现在还很难说;什么时候会出现陈胜吴广式的人物?更是难以逆料。我热切地希望,最高当局能够以高度的勇气和胆略,正视这个非常严肃、非常严重的问题,作出符合历史趋势的选择,避免使中国人民再次陷入火坑血海的悲惨命运。

政治体制改革研究会和《中国政治体制改革》杂志是两面鲜亮的大旗。到什么时候我们可以再度高举这两面大旗?但愿我们还有实现这个愿望的机会!

2008年11月15日完稿,12月12日改定。

五柳村2008年12月15日收到